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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两题(2)

时间:2013-07-2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熊育群  阅读:

  乐僔决定就此修行。他在断崖上开凿石窟,几年时间里不停息地凿着,终于凿成了一个窟龛。他在龛内塑佛像,绘壁画。这是敦煌莫高窟第一个开凿的石窟。

  时光在这些佛像与壁画上掠过了1600多年。

  僧侣在荒漠中的跋涉,被写进了敦煌史话。与乐僔一样跋涉到敦煌的还有鸠摩罗什、法显……他们都是怀着一颗佛法之心的人,或是这片土地上的过客,或长年在这条走廊布道,成为了一代高僧。

  公元628年,玄奘西去取经,那匹神化了的马也一路走到了敦煌。他在此停留一个多月,从玉门关偷渡,走向了通往吐鲁番的莫贺延碛道。

  世界各地怀着各种不同宗教信仰的信徒,竟然在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地区走到了一起。他们比任何地方都能和平共处、相互兼容,但排斥也时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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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使得这片荒漠成了世界的宗教中心?那么多的宗教信徒冒死前来,并创造出灿烂的宗教艺术——雕塑与壁画。是千里的荒漠吗?是荒漠中的苦行?只有荒漠人稀地广才容得下不同的宗教?或者是一种物品——丝绸,它的神奇与稀有,使东西方通过一条世上最艰险最遥远的路彼此相连,商旅的滋养,让它盛开于荒漠,如沙漠玫瑰?

  这条古道,行走得最多的是商人。漫漫长途中,他们脑海里想起了什么?是向神的祷告使他们忍住饥渴,战胜恶劣的自然,闯过一道道鬼门关?面对着荒凉,也就是面对着心灵、面对着生命。商旅与僧侣之间一定有着一种隐秘却又直接的关联。我想,世界各地不同宗教信仰的商人,他们在这险恶之地跋涉,渴望各自信奉的神灵抚慰、保佑,于是,丝路之上,宗教开始繁盛。除了供养,僧商之间还有一份旅途共有的苦难,一种生命力的极限挑战。

  元朝至元八年,一位来得十分遥远的商人走到了敦煌。他是意大利人,叫马可·波罗。同行的有他的父亲、叔父、两个传教士。后来,他写了一本书《马可·波罗游记》,书中写到这一天:“走完这三十日路程的荒原后,便达到一个叫做沙洲的城市……居民多是偶像崇拜者。也稍有聂斯托利教派之基督徒和回教徒。”

  这本书风行欧洲,使得西方惊讶地打量起陌生而神秘的东方,导致了世界航海地理大发现。马可·波罗这一次远行,改变了世界。

  欧亚商旅驼队的铃铛声响彻了古道漫长而寂寞的时光。他们翻越高山,走过高原,穿行沙漠,一路上看着远处山脉的起伏与聚散,一颗深怀渴望与恐慌的心在这日日夜夜单调的行走中,变得坚毅。

  土耳其历史学家阿里多次来到敦煌。在伊斯坦布尔博斯普鲁斯海峡边,他告诉我,他们的祖先一路西迁,从河西走廊迁徙到了地中海与黑海中的土耳其。他一生研究匈奴历史。那时,我耳边响起了一句匈奴人的悲鸣:“失我祁连山,使我牛羊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胭脂山就是焉支山,在河西走廊的民乐县。

  这是一次多么漫长的大迁徙!横跨了中亚、西亚。那个雨天的下午、那条分割欧亚大陆蓝得发黑的博斯普鲁斯海峡、阿里京味的汉语,因这令人惊讶的事实,都深深锲入了我的记忆。想不到土耳其人的祖先其主体竟是匈奴人。张骞的出使西域,霍去病的西征,班超的出任都护,都与这句话连接上来了。

  两千年后的相遇,汉人与匈奴人的后裔感觉到了一种亲切,那样的悲怆早已是历史了。这条走廊因为这场战争而被打通。

  于是,我看到了这条古道上军队、使者、流亡者、迁徙者走过的身影。看到了血、泪,还有悲鸣。

  土耳其布尔萨是丝绸之路亚洲最远的终点站,丝绸可能比匈奴人更早达到这里。在一个古老而封闭的丝绸市场,我拿着从土耳其商人手中买来的丝质披巾,脑海里想起的是敦煌飞天挥舞的飘带。绿色清真寺里,伊斯兰信徒面壁跪地,虔诚祈祷,沉浸于一个人与神的喃喃自语中。窗外高山积雪灰蒙蒙一片。街巷。古老的弹拨乐奏响,与新疆维吾尔族人的音乐一样急切、嘈杂、起伏,这是大盆地的丝路风情!

  向西,我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远,直到丝路西方的终点——罗马,另一个繁华世界。与它的起点西安相比,石头的艺术登峰造极。而东方木构的艺术在随时间不断朽去。两极的繁荣,让沙漠与戈壁中的路冰与火一样难耐。然而,它在最深的寂寞里却呈现了世间的繁丽,在繁丽的凋谢中生出梦幻;在最荒凉中孕育了绚烂的文明,在文明的寂寞里呈现天地宿命……天底下极致的事物在向着它的反面转换。

  在莫高窟乐僔雕凿过的洞窟前,敛息驻足,阳光中的风卷动轻沙,有微响如诵,沙土上细小的阴影如光一样闪动,我轻轻放下一枝玫瑰,默念着一句经语,远行的灵魂,安谧中仿佛获得了神启。

  吐峪沟的黑洞

  新疆吐鲁番鄯善县吐峪沟,有一个麻扎村,居住着两百多户维吾尔族人,房屋是黄黏土制坯砌的窑房,大都一二层,泥坯砌的花格墙、圆拱门,阳光中投下阴影,自有一种简朴、切近生存本相的美。有的房屋几百年了,在黄土一色中难寻岁月沧桑。村中心的清真寺是最醒目最奢华的建筑,四个绿塔并排立于门墙中,后面的圆形穹顶反倒不太显眼。它那荷叶瓣一样的拱门拱窗,影响到了村里泥砌的民房。只是一眼望去,便知麻扎村是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村落。

  当你的目光上移,掠过一片杏黄的泥砖房,看到村后那片泥黄的山,一个个黑洞出现了。

名字控

  去黑洞要穿过村子,沿一条峡谷上行。

  这天上午,从一户维吾尔族人家的后门出来,一条哗然作响的溪水吸引了我。这条绕村的溪流来自村后山谷里的小河。在这一片皆为黄色的土地,水如天外来物。绿色如村中的钻天杨已是黄色世界最刺目的奇迹了。一条河谷让这个村庄不同凡响,我想,这是它历史如此漫长的秘密所在吧。麻扎村存世已有1700多年。

  逆流而上,水边出现了芦苇、杨柳,还有木板搭的栈道。这条木制栈道直通山上的黑洞。

  黑洞竟然是佛窟!比乐僔在莫高窟开凿的还要早。它们同在这条古老的丝绸之路上,吐鲁番比敦煌更西域,其间隔着900公里最荒芜的莫贺延碛道,佛教传播自然比敦煌早。离麻扎不远的火焰山有一个庞大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开凿在木头沟西面的悬崖上。它始凿于南北朝后期,历唐、五代、宋、元7个世纪而成。麻扎村的黑洞叫吐峪沟千佛洞,以前叫丁谷寺。在逝去的岁月中,这条峡谷里,有随山势而建的重重寺院,四周古木掩映,佛乐飘荡,游僧云集。20世纪初还从洞窟中发现了一个中世纪图书馆。

  一位维吾尔族壮汉正下山来,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村里升起了一股股炊烟,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我央他回去,他犹豫了一下就随我转身。粗笨的木门已破旧不堪,吱吱呀呀打开来,一个个古老的洞窟出现了。

  我看到的是惊悚的一幕:佛像已经打碎,壁画被挖得千疮百孔,残留的佛像被砍头、挖眼、剐心。就是这样的画像也不多了,洞壁已被挖得只余星星点点的残墨。无数的洞窟塌的塌、垮的垮,余下的几十个洞窟只有八个留有残存的壁画,可以辨别出回鹘文的题记。这里发生过一场愤怒而残暴的浩劫!

  麻扎村的另一头,峡谷南面的出口处,有一片墓地,人称“圣人墓”,有1300年的历史。墓地入口是泥砌的清真寺,从寺东的台阶上去,有守门人等着购票。上面的围墙为黄泥砌筑,饰有伊斯兰建筑风格的券拱。墓地中央,有几座大小不一的清真寺,两座高台上有两口泥塑的棺材。另一边是一座圆锥形的大墓。周围散布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坟墓。黄泥上的阴影在正午的阳光下分外扎眼。死亡如同阴影一直呈现在大地上,像裸露的山峰,村庄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到它。

  坟墓里埋葬的是来自也门的传教士叶木乃哈和他的五位弟子。公元七世纪初,穆罕默德创立伊斯兰教,叶木乃哈作为他的弟子,沿着这条丝绸之路前来东方传教,一路走到了吐峪沟。他找到当地的一位牧羊人,成功地让他信奉了伊斯兰教。于是,他们在这个村庄住了下来,在佛教昌盛之地开始传播伊斯兰教。

  不知道伊斯兰教在这里是如何兴盛起来的。佛教败落了。来自土耳其、印度的穆斯林开始来这里祭拜。它成了新疆境内的伊斯兰教圣地,称为“中国的麦加”,当地穆斯林去麦加朝圣,先得去麻扎村。

  墓地与那些毁坏的洞窟有什么关系?我想象着那疯狂的一幕,锋利铁器的寒光挥之不去。在基地前停下了脚步,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像天山上的积雪,这种暑天高处的寒意,就像人性中蛰伏的恶。

  这个可用耶路撒冷比拟的地方,西亚火袄教、印度佛教、叙利亚景教、波斯摩尼教、中东伊斯兰教都曾在这一带传播。

  眼前的村庄。都是伊斯兰信徒。他们安详地生活,淳朴、宁静、自足。在那些消逝的时空,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着怎样惨烈的经历?吐峪沟黄土一样沉默着,只有流水声、风声在倾诉着自然的别样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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