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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丢了(3)

时间:2014-11-30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蒋九贞  阅读:

  “冤孽呀,冤孽呀,这日子还咋着过?”

  阮二回到家就蹲在当门的那条破凳子旁,苦凄着脸,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连叹气的声音也没有。

  “你说呀,这日子还咋着过?你说呀你!还不如都死了,死了算啦。”“二疯子”抹了把鼻涕眼泪。

  半天,阮二说了一句:“拾掇拾掇吧,要是主任来了,看不上眼儿。”

  “二疯子”一下子愣住了,瞅着阮二,像不认识似的。

  •   “打扫打扫干净,主任来了有个坐处。”阮二又说。

      “二疯子”又哭了,这一次哭得更其悲伤,因为更其悲伤,所以哭而无声,只偶尔有哽咽的响声,有憋得脖子喘不过来气半晌突然挣开气孔畅快地出一口气的响声,那声音怎么听,也不像是从人的喉管里发出来的。

      “啊啊啊,窝囊废呀你!你就……”

      “咱,还得活!”阮二说完,抱头痛哭。

      “那?”

      “拾掇!你也洗洗!”

      “二疯子”的哭声犹如决堤的洪水,刹时澎湃汹涌,直直地直冲霄汉。

      哭毕,两个人一齐动手,把屋里屋外收拾得较为利索了,把破床破被子也条理了。之后,阮二打来水,把傻儿子调了方向,背过脸去,叫“二疯子”脱衣服,沾了一毛巾水,给她上上下下擦洗一遍。洗着洗着,阮二两眼冒出凶光,那凶光把“二疯子”吓了一跳。“二疯子”正不知所措之时,阮二一把把她抱起,放倒在床上,自己也褪了裤子,没命地运动起来,一边惨惨烈烈地抽泣着。完了,阮二又给她洗,把她身上所有部位都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他们哭一阵干一阵,直到晌午歪了,太阳西斜了,才算马马虎虎拾掇完。他们坐在当门,“二疯子”坐破凳子,阮二坐蒲草垫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望着望着就又哭,然后擦干眼泪,又相互看。

      “要是主任不来,就惨了。”他说。

      “不来就不来吧,不来咱就不愧了。”她说。

      “不来咱还能活下去吗?”他说。

      “咱搬走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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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哪儿搬?哪儿会收留咱?”他说。

      “咱就死了吧?”她说。

      “傻子呢?”

      他们就不说话了。

      一条黑影袭过来,接着夜幕就降下了。他们的嗓子眼儿都干涸得冒火。他们等得躁了。他们开始害怕了,害怕大队主任不来了,又害怕大队主任来了,但说到底,还是害怕大队主任不来了。

      7

      天一黑,井台那边照例又开始上人了,地上便有了席子,天地间又回响起啪嗒啪嗒扑打蚊子的声音。阮二走出屋门,站在破屋子前边,一会儿朝井台看,一会儿朝邻居的大门口看。他脖子疼的时候,看见有人向他这边走过来,他马上拉了拉衣裳,笔直站好,并憋着气咳嗽一声。

      是大队主任!他哆索了一下,嘴唇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你当家,还是你老婆当家?”大队主任低沉着问。

      “老,老婆当家。”阮二回答。

      “那好,你就在这儿站着,我去跟你老婆说。”大队主任进屋去了。

      屋里一片漆黑,还有股霉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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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队主任捂了一下鼻子,松开了,说:“开灯!”

      “二疯子”语音慌张地说:“没电灯。”

      “点油灯。”

      于是,“二疯子”拿了火柴,抖抖索索地点亮了,屋里就充满了恐怖的光明。

      “二疯子”问:“主任哥,咋说呢?”

  •   大队主任在床前站了片刻,看了她一眼,说:“上床,脱!”

      “二疯子”叫了一声“主任哥”,乞求似的望大队主任,见大队主任一副威严不可侵犯铁冷不容置疑的样子,她畏畏缩缩走到床边,爬上床去,脱下衣服。她的胴体在昏暗的油灯底下,仍然泛着鱼肚皮似的白光。大队主任瞅了一会儿她的身子,又瞅了一会儿她的两腿间,命令她“躺下!”她就听话地躺下了。大队主任不再说话,他把她的腿从床上拽下来,让她的两条腿搭在破床帮上,分开,然后,动手解自己的裤门钮扣。   傻儿子在他的那只小床上“啊啊”地叫,他不知什么时候从面墙的方向磨过来,正对着他们看。他看到了一个陌生人,那个陌生人正对自己的娘做同一种动作。他看见娘挺腰坐起,光着身子抱住那个陌生人的头,陌生人说“放开,躺下!”娘就放开,躺下,两只奶子像两只不安分的兔子。娘哭了。

      “儿子!”她说。

      “儿子看见娘作孽了!”她又说。

      “叫他看!”陌生人说,把床撞得吱吱响,就要撑不住了。

      傻儿子可能看见陌生人朝他勾指头了,又“啊啊”叫了几声。

      “儿子看见娘作孽了,哈哈。”她疯笑了,接着就连声呻吟。

      这些声音都传进了阮二的耳朵。阮二腿打着颤,两只拳头紧攥着,真想抓过来谁跟谁拼一场,拼个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也比赖活着痛快。他咬着牙,在心里骂:“我操你闺女,操你妹妹,操你娘,操你奶奶,操你祖奶奶。”他又听见了老婆的哭声,啜泣声。她心里不好受啊!他心里又好受吗?傻儿子在叫,他叫啥哩?他看见了啥吗?屋里的灯光很暗,从外边看过去,也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点儿不同于墨黑的色彩。阮二是色盲,阮二就没看见屋里有灯光。他气喘着,一颗心跳得顶住了喉咙眼儿,他觉得脚下闹地震了,天上就要打劈雷了。

      “我操你祖奶奶,我跟你拼了!我不活了!”阮二这次差点儿喊出了声。

      他忽然看见有个黑影一闪,从屋里出来了。他马上又稳稳地站住,恭恭敬敬的低下头,如同迎送什么重要人物。

      “主任——”

      “哼!”

      “咋说呢?”

      “明天,给你送只羊来。”

      “咋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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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咋说?没什么咋说。”

      “求求您……”

      “你——去吧!”

      大队主任见阮二向自己弯下腰来,猛地抬起手,推了过去,把阮二推出两三步远,鄙夷地瞅了一眼,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阮二趔趄了两三下,又站直了,看着大队主任离去的背影,“呸!”地吐了一口痰。

      大队主任似乎听到了,他的身影立着不动了几秒钟,才消失在邻居那高墙的那边。

      井台上有人唱着拉魂腔:

      大路上走来我陈士朵,

      赶会赶了三天多……

      8

      第二天晌午头上,妇女主任牵了一只小母山羊,站在阮二家的破屋门前对里边喊:“羊给找来了,看是不是你家的。”

      “二疯子”从屋里出来,阮二也从屋里出来,他们歪着头看了一阵子,“二疯子”说:“不像,比俺的小了点儿。”

      “谁说不像?谁说不像?”妇女主任发怒了,连声追问。停了停又坚决地说,“就是你家的羊,它跑迷了,又找回来了,你要感谢大队干部,是大队干部帮你找回来的。你还要向全大队社员讲清楚,你的羊没丢,你说你的羊丢了是给大队抹黑。公社有人来调查,你就说没有丢羊这回事,说羊丢了是你弄错了,贴寻羊启事是你的严重错误,是你立场不稳,认识有问题。”

      “咋?”

      “阮二要在全大队社员大会上检讨,接受批判,大队认为,你昨天的态度不好。”

      “啊?”阮二重重坐在地上,他吓坏了,他有生以来最怕的就是那种批斗场面,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指鼻子剜眼的情形。他不解地想,我昨天的态度不好?我昨天……

      “牵好你家的羊,不要再出啥洋相了。”妇女主任把羊绳递给“二疯子”,拍拍手,走了。

      “二疯子”接过绳,把羊拉到自己跟前,左看右看,咋看都不是她家原来那只羊。可是,妇女主任说了,这就是她家的羊。既然妇女主任说“是”,那就是了。是不是原来那只羊没有关系,要紧的是自己家又有了羊了,一样的母山羊!不久以后,母山羊就会生出小羊,生的小羊还会再生小羊,生呀生呀,越生越多,渐渐地她家就有了一大群羊。羊卖了钱,有了钱就可以盖新房,可以扯布料做新衣服,有钱了还可以再生个儿子,到时候她就会有个不傻的儿子了。再穷穷不过三代,俺也富富叫人家看看。

      她把羊抱在怀里,把嘴巴抵着羊背脊,就像抱着一个金娃娃,抱着丈夫和傻儿子,泪就顺着眼角流出来,从眼角流到耳门,从耳门流到脖子,在脖子那儿汪成了一片。

      “你个养汉精,你的羊不是找着了吗?你还赖人吗?想发财也不是那个法儿,男人没本事就自卖×去挣,也能挣来金山银山。”

      主任娘子又气冲冲地找上门来。

      “二疯子”看见主任娘子,张了几张嘴,没说话。

      “我知道,你这是卖×挣来的。可是你得承认,你的羊就是没丢,你赖谁都赖亏了,都是冤枉人,别说敢跟我斗!”

      “你,你欺人太甚!”“二疯子”鼓足了勇气。

      “什么?我欺人太甚?我这还算欺人太甚?挖了你的×那才叫欺人太甚哩,我还没挖。要是说起来,我挖了都不解恨,你那个偷汉养汉的东西,不要也好,省得我想想心里就倒了醋瓶子。”

      “你!”

      “我怎么啦?我咋的啦?我没有你腰好看,腚好看?”主任娘子拍着手,见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便更加泼口起来。“我没有你会卖!你都把×卖到大街上去了,你都敢吆喝着‘先尝后买’地卖了。大家伙儿评评理,她卖×都卖出了小羊羔子了,还说不会卖?”

      有人哄笑,有人小声咬耳朵,也有人不愿听下去而离去了。

      阮二猛地从地上跳起,山崩地裂一般吼道:“别吣了,别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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