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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丢了(2)

时间:2014-11-30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蒋九贞  阅读:

  “贴了吗?”“二疯子”早倚在破门框边,眼光迎着他问。

  “贴了。”阮二答道,语气有点儿释了重似的轻松。“二疯子”就离开破门框,去同样低矮破败的灶屋里收拾做饭,嘴里说着:“老天保佑,好的找到了吧!再过个三五年……”

  “这是你贴的吗?”

  突然有个声音闯进来,粗鲁而威严。

  “这……这……”阮二嗫嚅着。

  •   “什么这那的!是不是你贴的?”

      “是,……不……是……”阮二吞吞吐吐的。

      “好啊,你净给大队惹麻烦,抹黑,哼!”

      “二疯子”转身从灶屋里出来,看见大队主任手指着丈夫阮二,脸都气青了。

      “主任哥,您别上火,”“二疯子”忙陪笑脸,说,“咋的了?”问的声音很柔和,好像从来没和主任娘子有什么过节似的,或者和主任娘子的过节归和主任娘子的过节,主任娘子和大队主任压根儿两码事儿,扯不到一块儿,因此和主任娘子的过节造成的心理阴影在大队主任面前是不存在的。

      “咋的了?”大队主任回看了她两眼,说,“他就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偏偏贴寻羊启事!咱大队是红旗单位,综合治理样样好,在公社排了名的,全公社各大队的马上就要来参观学习了。他这么一搅乎,不给搅黄了?把咱的红旗给拔了,你们谁能担当得起?”

      “是的,是的,俺谁也不敢。主任哥,坐下歇会儿,说说话,看咋办?”“二疯子”的脸像一块褪色缎布捏巴成的花,虽不太雅观,却也十分灿烂。

      “问题是严重的,性质是恶劣的,是蓄谋已久……”

      “哟,主任哥,可不敢这么说,叫他,他还想不起来呢……”

      “你的主意?”

      “不是,俺一个妇道人家……”

      阮二咳嗽一声,“二疯子”停住话头,不再说下去。

      “谁出的主意?必须交出来。要不然,有你的好看!”大队主任恶狠狠地对着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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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一个妇道人家,就想,不能骂,不能上街叫唤,咋办哩?……去揭了吧,揭了不就完了?”

      “揭了?提灯草灰一样轻巧。凡事做下了,就留了痕迹,咱大队的红旗要是被拔走了,把你们扫地出门也不拉倒!”大队主任的话一句比一句坚硬。

      见问不出啥来,吓唬也吓唬过了,大队主任就擤了一把鼻涕,甩在破门板上,又吐了一口唾沫在门坎子里边,就揉了一下仁中,打了一个喷嚏,走了。走了两步回头朝“二疯子”笑了笑,然后本起脸来,对阮二说:“你等着,大队还得找你!”

      惹了祸啦!大队主任一走,“二疯子”一屁股瘫坐在屋门口,又开始指天抓地地哭嚎,骂阮二没有本事,骂阮二贴了寻羊启事,口口声声“这日子没法过啦!”末了,就又用头去撞阮二。

      她被拉住了。看时,是阮大。阮大悄没声息地过来,狠着劲儿把两个人都拉到屋里,对侄媳妇“二疯子”说:“咋?还嫌没闹大吗?”

      “二疯子”一看是阮大,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失了晚辈的规矩,“你,都是你……”

      阮大跺着脚,小声毒话:“想死?想死就大声咋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二疯子”放低了声音,但仍说着:“都是你,叫俺贴那纸,寻羊启事,这咋办?这日子咋着过呀?这日子没法过啦!俺死也死不素净啊,还有他,还有个又傻又瘫的儿子,呜呜……”

      阮大停了一会儿,对“二疯子”说:“你能不能不哭?都把人心里哭乱了。得想个办法。”

      “还有啥办法好想?”

      阮大默默地站了十几分钟,后来说:“找个能说进话的人,走走门子,咋样?”

      他们就商量找谁合适,辉爷还是妇女主任,因为这两个人阮家还能说上话,也是和大队主任不错的人。辉爷是王家的老族长,大队主任喊他爷;妇女主任和大队主任有一腿。最后决定找妇女主任,妇女主任和他们有狗连蛋的亲戚关系,方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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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可得注意了,千万别把我供出来,说我给你们出的主意,叫你们贴寻羊启事,又找人说情。这个事干系大。我可都为你们好,别得恩不报。”

      5

      阮二叫“二疯子”去找妇女主任,“二疯子”叫阮二去找妇女主任,推来推去,只好两个人一起来。事不宜迟,他们到村头商店买了两瓶桔子水饮料,两盒饼干,就直奔妇女主任的家。妇女主任正好在家,在给她五岁的儿子讲少年刘文学的故事。见阮二和“二疯子”进门来,怔了一怔。儿子问“后来呢?”她说,“后来那个地主分子被枪毙了,刘文学成了英雄。”

      “妹子,噢噢,多聪明的宝宝,看姨姨给你买了啥好吃的?”“二疯子”进门就向妇女主任的儿子献殷勤。

      “来就来呗,买啥东西?宝宝不吃,宝宝吃够了饼干。”妇女主任不冷不热地说,也没招呼他们坐下。

  •   “二疯子”觉得尴尬,脸扭曲了一下,很快又堆出笑,说:“虽然一个庄住着,平时都忙,俺就少来看你小妹了,都怪姐不好,姐穷……”

      “有事吗?”妇女主任让儿子进里间玩他的电动汽车去了。

      “说有事吧也没啥大事,说没事吧,还真有点儿事儿。俺的羊丢了,你知道,那是一只母羊,母山羊,山羊值钱着呢,母山羊能下小羊,更值钱。再说,下的小羊还可以再下小羊,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俺就能爬上湖涯了。可是羊都丢了,他个没用的把羊给弄丢了。我在自家骂,主任娘子说是骂了她。羊丢了还不能骂,咋办?就写了寻羊启事,主任也不让贴,还不跟俺拉倒。我想请你跟主任说说,就饶了俺吧,饶了你姐夫。羊不找了,可这日子咋过呢?可是也不能找了,一找就找出麻烦,俺三等社员,担不起呀!你给说说,你的大恩大德,你姐会还你的。” “唔,这个事?这个事不好说。凡事吧,都怕风头,你正闯在风头上。这不,咱大队当了红旗单位,县里、地区都表扬了,综合治理全县第一,你们给全大队、全公社、全县、全地区丢了脸!上级正要在咱大队开现场会哩,你的羊丢了,太不是时候了,大队人人都发火,主任更发火。你知道主任为啥更发火吗?主任就要升支书了,还要升到公社去,你家羊一丢,你不是挡了他的路了吗?这是个小事儿?大事,大事哪!我咋给你们说情?”

      “那,那咋办?”“二疯子”睁大眼睛,问。

      阮二捧着脸,蹲在门坎子那边,愁眉紧皱。

      “咋办?最好的办法就是羊不丢,丢了又找回来了,就是开批判大会在社员会上检讨,深刻检讨,声明羊本来就没丢,是你忘了地方,后来想起来了,想起来栓哪儿了,就找着了。”

      “这……”

      “这要不行,就没法了,就凭大队处置吧。”

      “咋处置?”

      “你不是这个大队的人,就完了。”

      “哎哟,那不是把俺扫地出门吗?我的娘啊,这日子真的没法过啦!”

      “哎,哎,你别,你别,你别,在俺家哭得跟发丧似的干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干啥干啥哩?”

      宝宝从里屋出来,气得直喊:“讨厌!”

      “妹子,你姐咋就这么命苦啊,论长相,我不比谁次,咋就嫁了这么一个大老冤呢?你看看你看看,这日子没法过啦,没法过啦!我早说,咱的羊丢了,丢了就丢了吧,偏去贴寻羊启事,听人家的话毁自己的事啊!这……”

      “谁给出的主意?”妇女主任很警觉,马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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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阮二说:“是我想的办法,没有办法的办法。主任,能说个情,就说个情,不能说个情,咱走。”他起来去拉“二疯子”。

      “二疯子”顿住,仰过脸去看阮二,见阮二一脸的慌张,又一脸的绝望,还有恼气,便不吭声地转过身。突然,她发疯一般撞向阮二,破口大骂阮二的祖宗八代。妇女主任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看着这两个厌恶的扭动着鼻子,连连说:“这,这……”宝宝跺着脚:“枪毙,枪毙,地主!”

      “我没说不给帮忙的,谁叫俺娘和你娘是干姊妹的哪,我没说……”

      阮二扑通跪下了,朝妇女主任嗑头。

      “二疯子”停了喊叫,愣了愣,也扑通跪下了。

      6

      一两个时辰以后,妇女主任终于从外边归来。妇女主任的脸很含蓄,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咋说?”“二疯子”迎上去。

      妇女主任没回答,先进屋伸头朝里边看看儿子宝宝,见宝宝玩得正欢,方收回脖子,瞅“二疯子”的脸和腰。

      “答应了?”

      妇女主任摇摇头。

      “二疯子”“哇——”又哭了。阮二重新蹲在地上,抱着头,唉了一声。

      “哎,怎么又来了?”

      “二疯子”停住了哭声。

      妇女主任说:“我跟主任说了,主任的意思,影响太坏。我又跟主任说,主任说让他想想,左邻右舍的,看怎么解决好。”然后,妇女主任朝“二疯子”诡秘地一笑,脸上极不自然地,模棱两可说,“这事儿咋说呢?要是今儿晚上主任不去你家,就黄了;要是去了,就有望。”

      阮二和“二疯子”都迷惑不解地看妇女主任,好像妇女主任的脸上写着答案,却怎么也辨不分明。

      他们终于也没有读懂妇女主任脸上的意思,怏怏地回到了他们的破屋。又傻又瘫的儿子拉了一床臭屎,“二疯子”捶胸顿足地哭了半个时辰,然后,才一边骂着一边没轻没重地给收拾了,又给垫上破麻袋,在破麻袋下面加了一层细麦穰,尽可能让儿子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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