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
山月最先动心的是小军。
那时,村里演电影,本村的,外村的大家都挤在一堆儿看。演电影的场子小,不挤一挤就招不开那么多看电影的人。这样一挤,就挤出来不少故事。都是男人和女人的故事。男人和男人肯定不往一块里挤,自然就没什么故事。如果有,也没什么意思。只有男人和女人往一块挤的时候,才有故事,而且那故事一定有意思。
山月就往小军身边挤。山月往小军身边挤的时候,山月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山月心中隐隐就有了心事,山月的心事别人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者都到了十六岁以上年龄的女孩子可能知道。
她突然就看小军要模有模要样有样。
这种感觉是在高中要毕业那年才来的。
她和小军是同学,不是一个班的。他们两家一家住村南,一家住村北。先前她也没觉得小军怎么好,就是他打篮球的姿势挺标准挺好看的,他打乒乓球的动作也挺吸引人的。放学回家的时候,山月总是希望看上小军一眼,看不见心里就好象不踏实。
她想看小军,可小军愿意不愿意看她呢?她不知道。但从小军偷偷瞥她的眼神里,她读出了小军心里的秘密:他也愿意看她。
眼看就要毕业了,她想和小军把关系弄得近一点。
有一天,她刚从校门口出来,恰巧小军也从校门口出来了。
她突然说:“你打篮球的姿势挺好看的。”
小军问:“是吗?你也喜欢玩篮球?”
她就绯红了脸,低头说:“我不喜欢,但爱看。”
小军说:“今儿晚村里又要放电影了,是《南争北战》,打仗的。”
山月惊喜地问:“真的?你看吗?”
小军说:“去啊,一个月好不容易看一回,哪能不去呢?”
两人说着就分开了。小军往南走,山月往北走。
晚上,小军早早就来到了放电影的场子,站在离银幕近一些的地方,看看左右,黑压压的人群,热闹非凡。
电影很快就开始了,小军就觉得身边有人往过靠,靠得近了,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体是暖暖的。借着银幕的亮光一瞅,却是山月。山月和她的几个小姐妹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的旁边。如果是别人靠过来,他就会稍微躲一躲,这山月靠过来,他不但不躲,还要再往她身边靠一靠呢。时间已经到了深秋,天已很凉,两个人的身体紧紧靠着,一点也不冷,怪暖乎的。当然,他们俩靠得很紧,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电影上,小军和山月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电影,一边体会着对方身体的温暖和心里的甜蜜,自然是一举两得啦。
这以后,基本上只要村里演电影,或者晚上演戏,小军和山月自然就要挤在一起。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他们也乐此不疲。虽然不说什么话,但那种肉贴肉的体会真是好得很!
高中一晃就毕业了。山月被安排在村小学当了民办教师。那时候,民办教师也算个不错的职业,太阳晒不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月还发给五块钱的津贴。山月当民办教师没靠什么门子,她的学习成绩在高中四个毕业班里是数一数二的,这几乎是村里家喻户晓的事了。大队书记也是个老高中毕业生,还是从县城中学毕业的呢,他很看重学习好的人。就把山月给安排在小学里。和她一起进小学的还有小军和大华。
当了民办教师的山月眼光就自然高了。她首先就确定了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如果能被推荐去上大学,或者中专最好,那自己就是国家的人了;如果大队公社不推荐,她就得找一个吃“商品粮”的“非农业”对象。
这时,山月刚刚过了十七岁生日。
她突然发现,小军并不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
因为他不是“吃商品粮”的“非农业”。
因为他也只有民办教师的身份,这些,不是山月想得到的。
她对小军的兴趣已经在潜移默化了。
因为,她和小军之间没有什么承诺,也没有更深一点的接触,只是相互有那么一点点好感。至于要把这种关系叫做爱情,那肯定是不准确的,充其量也就算是爱情的萌芽吧。只是可惜,这个萌芽还没拱出地皮呢,就被她生生地给压下去了,一直到死。
而小军呢?开始就没有对山月抱有什么想法,他这人不爱说话。上学时,他已经明显感到了山月对他的态度,说句心里话,他也喜欢山月。喜欢归喜欢,不一定非得要让自己喜欢的人给自己做老婆。他看出山月的心劲没在农村,他的理想也不是什么民办教师。他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惊喜,没门子没后台,大队和公社不会推荐他上大学,他如果能把民办教师好好当下去就已经是相当不错啦。因此,当山月对他的冷漠在一点点显现时,他很理解,他心里一点也不难受。
山月对大华另眼相看了。大华虽然没有小军个子高,但大华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是女人心目中比较欣赏的男人。况且,大华有一个好叔叔,他叔是县里一个单位的头头。他叔叔回家的时候,公社书记和大队书记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因此,山月认为,将来大华肯定要被推荐去上大学,肯定是国家的人,肯定会离开农村。开始时,山月对大华只是用眼神瞅,后来就跟他没话找话,再后来别人都下班了他们俩还要在学校呆一会儿。这一系列地变化,可能学校里其他的老师不晓得,小军却看在眼里。他默默地干他应该干的活,备课批改作业,借以冲淡心头的隐隐哀伤。
可让谁也没有料到的是,1978年,全国恢复了中断了十年的高考,上大学,也需要考试了,而不是什么推荐。大华正在做着被推荐上大学的梦呢,因为他高中毕业回农村已经够两年了,按原来的政策,他那年理所当然要被推荐的。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山月也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仓促地参加了高考,结果,双双名落孙山。而小军,想想推荐上大学横竖是没有自己的事了,就好好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复习看书,觉得当老师的,就应该比别人知识要多一些。因此,他也参加了高考,而且一举成功,被一所师范学校录取了。
他走时,分别给山月和大华送了一个日记本。
日记本上写着同样的话:“我先在学校等你,希望你早点到来。”
山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对大华说:“怎么办?咱们不能就这样下去吧?”
大华说:“不可能!我一定要超过小军!他上的只不过是中专,我要上大学!”
山月听了很高兴,她说:“你一点都不比小军笨,你也一定能考上!”
山月和大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恋爱关系已经基本定下来了,但还没有定亲。在我们农村只要定了亲,这门亲事也就算木板上钉钉了。
第二年高考,山月考上了,大华又没有考上。后来,大家都知道大华的志愿报高了。他如果要报小军那个学校,根本就没有问题,可他不愿比小军低。山月就报了小军那个学校的志愿。
山月和小军成了上下届的校友。平时两人不见面,一到放寒假放暑假,他们就双双飞回来。山月去找大华,小军回家帮爸妈干点农活。
小军毕业时,从学校领回来一个挺漂亮的姑娘,是他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家住本县县城,其父是县里的一位领导。小军和他的女朋友毕业都分到了县一中当教师。
山月上二年级时,大华终于考上了。
却还是考的小军那所学校,因为如果大华再考不上的话,下一年,年龄就超过了高考放宽的界限。甭管是大专还是中专大华都必须得走,大华就成了山月的师兄弟。
山月很高兴,大华很沮丧。
山月说:“这样多好!”
大华说:“咳,要知今日,和必当初?” 山月先毕业回了家乡教学。后来大华毕业,在他叔叔的努力下,就分进了县一中。不到一年,大华还是凭叔叔的关系,把山月也调到了县第一小学。
但大华和小军两家很少来往。
小军和他妻子找不到大华的家,大华和山月也找不到小军的家。
柳芽
柳芽上高中时,就是男生眼里追逐的对象。
柳芽长得很好看,眉毛很细,脸蛋很白,鼻子很小,眼睛很大,像极了古代的仕女。
柳芽虽然漂亮,但她一点也不张扬。她也收过男同学偷偷塞进书本里的纸条子,上面写些什么,你是世界最美丽的女孩呀,你是我心中的白天鹅呀之类的话。
柳芽一律不理睬。
柳芽心中还没有做好准备,也就是说,她对男女之情还不太敏感。
一晃高中就毕业了。按理说,漂亮的女孩子,在学校又是男生眼里的尤物,自然会留下一些值得回味的东西。至少,在情感上不应该是空白。
可是柳芽却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柳芽没有留下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味的感情,不等于别人也没有。柳芽讨厌男孩子的追逐和爱恋,也不等于男孩子就不追逐不爱恋。柳芽回到村里刚干了几天活,大队就把她安排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
柳芽当代课教师还不到一个月呢,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部队的信。这封信先是邮到了大队部,是大队妇女主任给她捎回家的。妇女主任和她家住的不远,和她家还有点亲戚关系。
那时候,女孩们都特别崇拜军人。一个在乡村里本来不怎么起眼的小伙子,一但穿上绿军装,那可就不一样啦。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身价高了。
给柳芽来信的会是谁呢?柳芽狐疑地打开了信,一看落款,才想起了那个总是见她低头腼腆的小男生田庄。田庄是柳芽座位后面的,高中二年来,柳芽没有看出田庄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来呀?怎么他就给她写了信呢?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柳芽,想起高中二年同窗,我很怀念那段幸福的时光,特别是你那美丽的笑容,黑黑的大眼睛,让我终生难忘,我愿意和你建立革命的友谊,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柳芽不是个张狂的姑娘,她没有立即给田庄回信。她要想想清楚,这信是该回?还是不该回?如果回了,那就等于她愿意和他交往,可这交往的时间长了,得怎么办?如果不给他回,也就等于断绝了和他的交往。可是,那个憨厚腼腆的小男孩的样子就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又实在不忍心不回,想想那男孩,也挺有意思的。
就在柳芽处于犹豫之际,田庄的第二封信又到了。
但田庄的第二封信,却没有被大队妇女主任捎回家,因为连她都没有见到。
田庄的第二封信恰好落在了修宇航的手里。
修宇航是大队的会计,他对早就柳芽暗暗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