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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泪祭(3)

时间:2014-08-28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赵杰  阅读:

  他住的青云院也未幸免,尽管他和虎虎看护得紧,有一次还是让盗贼得手了。那天深夜,盗贼爬上墙外面的老槐树,又从老槐树上翻入院里,用一疙瘩肉药昏虎虎后,偷走了槐花厅上的木雕凤凰。据说,那凤凰是用一种贵重木料雕的,拿到南方去能买十几万。木雕凤凰被走以后,他好几天吃不下饭,站在槐花厅下,仰望着柱枋间被盗的地方,像丢掉了心一样。之后半个多月,他带着虎虎天天半夜不睡,想等那盗贼再来了抓住,可盗贼咋会轻易再来呢?

  站在漆黑的院中,仰望着满天星斗,他愈来愈觉得并不是当初跟儿子马善说的,“住惯了老院,哪里也不想去”,而是在尽一份儿责任,就像给人看家护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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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二虎炝了碗浆水,在火炉上烤了一个馒头,就着浆水吃掉半块馒头,把剩下的半块喂了虎虎。人一上岁数身子就虚了,只要天气一凉,就得把火炉生上。因为还不到生炉的时候,也不需要怎么个热,只要祛祛屋里的寒气,腿脚感觉舒服就行了。所以火炉一整天都蒙着,需用时才捅开了。

  简单地吃过早饭,马二虎沏了壶槐花茶,放在火炉边上,便坐进摇椅里,闭上眼摇晃起来。这已经是习惯了,每天早饭罢他都得在摇椅上补个盹,这样一上午才会有精神。

  •   他又想起了嫂子。

      他一直这样称呼她,从没有改过口,也不愿意改口。自从父亲和哥死后,他就遵照两个人的嘱咐,悉心照顾着嫂子,也没举行甚仪式,小叔子陪嫂子,村上没人笑话,也不怕人笑话。嫂子觉得委屈了他,劝他再找个女人,他说找甚的找,我这辈子就你了,你这辈子也就我了。只是生马善的时候,嫂子因为难产,折腾垮了身子,再不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

      马善是大虎的遗腹子。马善生下以后,嫂子曾和他约定,将来不告诉马善,就当他是亲生父亲,怕马善长大生分了他,不孝顺他。他感念嫂子的苦心,但内心却觉得无所谓,孝顺不孝顺也是马家的骨血,传续的是马家的香火。只要他把马善抚养成人,对得起九泉下的父亲和哥就行了。

      那夜,他们父子三人被关在后院的王家祠堂,看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父亲和哥,他要砸祠堂里王家祖宗的牌位,父亲拦住他说,整咱的是王旦子,那都是死人了,你砸他们干甚?他便冲着屋外吼叫起来,王旦子,我操你八辈祖宗,你老子又不是我们打死的,你咋这样整我们?躺在地上的父亲说,你不用瞎吼叫了,他整的是我和你哥,不会对你怎样。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日后好好待你嫂子,只要咱马家屋顶上冒烟,逢年过节有人给我们上坟,我和你哥就满足了。

      被关了一天之后,第二天晚上他被带去见王旦子,一进灯火通明的槐花厅,王旦子就起身迎接,说早想去看看他呢,可是一天事情不断,只能现在见他了。看着摆好的一桌酒菜,他不知道王旦子要摆甚龙门阵,就冲王旦子说,有屁你就放吧,我爸和我哥都快被你整死了,我也等着呢。 马善要领他到后院去,他说:算了吧,祠堂早毁了吧?

      马善轻声说:在啊,好好地咋会毁了?

      王旦子将信将疑地看着马善:既然还好好的,那我就去看看,跟祖宗们也道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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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二虎回到屋中,在摇椅里蜷缩了好久,才恢复过精神来。他直起身来,从火炉上拿起紫砂壶,将壶嘴儿喂到嘴里。

      王旦子的突然出现,将他的心砸碎了,好半天都收拢不起来。他想儿子马善应该早知道王坤就是王旦子了,只是一直瞒着他,怕说是王旦子回来投资,他不同意。等到今天万不得已领着来见他,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他不同意也得同意。这崽子见钱眼开呀,连血海深仇都忘了,竟然和仇人穿起了一条裤子。

      儿子马善是这样,现在好多人也是这样。人心不古了,有钱便是娘。王旦子来给修缮黑河寨,只要修好了有人来旅游,只要腰包里能赚了钱,哪管什么“阶级仇、向泪恨”。他实在想不通啊,居然一个仇人回来,还能欢天喜地的,像迎接财神爷一样!

      骨气哪里去了?

      咋去面对那些被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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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他们在黑河滩的一堆黄土下何安?

      他接受不了。王旦子投资再大,哪怕搬来一座金山,哪怕把黑河寨修成金銮殿,他也接受不了。除了难以忘记的仇恨,他总有一种被人可怜的感觉,总感到王旦子是回来反攻倒算,过去用血淋淋的刀宰杀黑河寨,现在是用钱来宰杀黑河寨。宰杀了还不见血,宰杀了还让你们高兴。

      不行啊,坚决不行!

      马二虎抿完半壶茶以后,决定阻止王旦子回来投资,年轻人鼓动不起来,他就去鼓动村上的老人。他们该不会忘记血海深仇吧?他们该不会见钱眼开吧?与他们一起反对儿子马善,反对王旦子回来用钱反攻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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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祠堂,王坤还要去东厢房见马二虎,还要当面谢罪,在马善的一再劝说下,才勉强作罢。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刚才已够忍耐的了,再去见面的话,闹不好会惹出事来。等在他的劝解下,过几天父亲气顺心平了,王坤爱咋谢罪都行,咋谢也不为过。那毕竟是他欠下的一笔血债,父辈不会忘记,他们后辈也不应忘记,血债只有谢罪,只有真诚的忏悔,才能获得原谅,才能了结仇怨。

      送走王坤,马善本想立即去劝导父亲,可乡长打来电话叫他去乡里,直到天黑才回来。晚饭也没顾上回家去吃,就直奔父亲这边来了。给父亲泡上一壶槐花茶,坐在炕沿边劝导起来。

      爸啊,王旦子是咱马家,是咱黑河寨的仇人,谁见了仇人能不恨?我最初知道了他就是王旦子,就是杀害我爷爷,杀害我哥,杀害十三位乡亲的那个仇人后,我恨得咬牙切齿。我恨他没错儿,你恨他更没错儿,谁恨他都没错儿,他早该来谢罪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六十年过去了,咱也不能老抱住仇不放。他回来投资,想把咱村上修缮好,让乡亲们搞旅游富起来,不管咋说也是善举。他当然为的是赎罪了,虽说罪不是靠投资,说赎就能赎了的,但他也七老八十了,比你年纪还大,你说除了这办法,他还能有甚比这更好的办法来赎罪呢?古人说相逢一笑泯恩仇,一笑都能泯了恩仇,何况他跪下给你磕头,给咱村上做好事。

      爸啊,恩恩怨怨再大,也总得有个了结,老怀恨在心,那要怀到甚时候?

      马善说得很激动,一口气把想好的要说的话都道了出来。

      马二虎躺在摇椅里,一直闭着眼没吭声,像充耳不闻似的。他原装着一肚子火,准备儿子来了狠狠教训一顿,为甚要一直瞒着他?领着那王八蛋来了,才让他知道投资的人原来是那王八蛋。王八蛋的几个臭钱就收买了他,跟王八蛋穿起一条裤子说话。可是听了儿子的一番话,他觉得儿子说的也在理,难道真剥了他的皮才解恨,真杀了他才算他赎罪?满肚子的火便渐渐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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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嘴上仍不软,捧起紫砂壶抿一口,说:我就怀恨在心,要了结你了结吧,我这辈子都记着他。

      马善知道父亲肠子捋顺了,只不过嘴硬,便笑笑地说:好,听你的,我来了结。

      第二天下午,马二虎把村上几位老弟兄叫到家中,商量王旦子回村投资的事,表面上看似阻止王旦子回来投资,实际上是在帮儿子的忙。几位老弟兄已知王旦子回来,在商量的过程中痛诉其罪行,说王旦子回来一定是想反攻倒算,只不过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不敢明火执仗地拿刀来了,而是杀人不见血地拿钱来了。几位老弟兄痛诉的时候,马二虎只是坐在摇椅上听着,等七嘴八舌地痛诉完了,也抱着紫砂壶不表态,到底同意王旦子回来投资,还是不同意他回来投资?

      马善便问:爸,你看呢?

      马二虎说:让我看甚?

  •   王旦子投资的事呀。

      你放心吧,我知道该咋办。

      马善知道父亲死爱面子,让明说出来同意,那比登天也难,但一听说“你放心吧”,他就十拿十稳了。几位老弟兄,都是同父亲一起长大,一起饱经风霜走过来的,他们熟悉父亲的脾气,也懂得父亲的心思,遇上事情都听他的。父亲用不着明说,他们也明白是甚意思了,只要父亲同意,他们也就同意了。只要他们不阻拦,村上就没人敢阻拦了。

      马善很是高兴,当下就去买酒买菜,说父亲老弟兄几个,今天难得坐到一块儿,要好好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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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酒桌上,几位老弟兄的话题,都围着他们马家转,不免又提起往事。

      马二虎至今记得,安葬父亲和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嫂子都精神失常了,每天早饭的时候站到院门口,望着村外黑河滩方向,吆喝道:大虎,饭做好了,你快回来吃吧。

      直到半年后生下孩子,嫂子才从悲痛中走出来。有一天晚上,他伺候嫂子吃过饭,嫂子对他说,该给孩子起个名字了。他从嫂子怀中接过孩子来,看着那虎头虎脑的样子,像和哥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就说叫念虎吧,也算是纪念我哥。

      嫂子不喜欢,说:纪念他作甚,他能丢下我们不管,还纪念他?

      他知道又勾起了嫂子的痛,忙改口说:那你说宝贝叫个甚好?

      嫂子想想说:就叫马善吧,让他长大了多做善事。

      他赶紧道:对对对,叫马善好,让他长大了做个善人。

      嫂子生马善时难产,当时接生婆问他,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他坚决地说保大人,而嫂子却要保孩子,说她死了无所谓,孩子可是马家的根啊。结果老天保佑,不光保住了孩子,也保住了大人。不过,嫂子的命是保住了,却从此再不能生育。

      父亲和哥被王旦子杀害后,他就和嫂子一块儿过日子了。虽然嫂子做了他的女人,但在他心中依旧是嫂子,甚至连称呼都未变。曾经听父亲说,他母亲生下他就得产后风死了,是父亲一手把他和哥拉扯大的。对母亲他毫无印象,母爱就更谈不上了。他小时体弱多病,父亲每天给王富昌打铁,哥给父亲做帮手,都顾不上照顾他,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直到嫂子嫁过来,他才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情,嫂子从早到晚陪伴着他,呵护着他。

      嫂子嫁来的头一年,有一次他发高烧,烧了三天三夜,连请来的医生都说不行了。父亲说真不行了,就把他送走吧,省得他活受罪,全家人也跟着难受。嫂子却抱着他不让,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等高烧退了,嫂子看到他从昏迷中醒来,竟高兴得嚎啕大哭,说我家二虎活过来了,我家二虎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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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父亲常说,你呀,是你嫂子救了你一条命。

      从此,他在心里就把嫂子当作娘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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