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海崖学网 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血泪祭(2)

时间:2014-08-28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赵杰  阅读:

  这次还乡团回来,是王旦子带来的吗?他搞不清楚,如果真是王旦子带来的,他想去求求情,指不定会放了父亲和哥。但马上又想不可能,看这气势汹汹样子,是专门来报仇的。也就前两个月吧,村上召开大会,王富昌在会上被批斗死了。本来王富昌的死与他父亲无关,可他父亲是土改工作队队长,王旦子能相信与他无关吗?

  嫂子也看到了王旦子,说:那不是大少爷吗?我去找找他,让他放了爸和大虎吧。

  他一把拉住嫂子:现在他是甚人,你清楚吗?

  嫂子说:可过去我清楚呀,我去找他,他肯定会放了爸和大虎的。

  他说:我说的是现在,几年不见,连狗都会变的。

  •   嫂子不再吱声,任由他拉着。

      年初他父亲患病,从县大队回村里休养,正赶上村上搞土改,分王家的田地家产,县委就让父亲顺便担任了土改工作队队长。一同回村的还有他哥,县委让哥一方面协助父亲工作,一方面照顾保护好父亲。当时要说呀,王富昌也算不上恶霸地主,平时待家里的长工短工,待村上的乡亲们都不错,谁借点钱借点粮,王富昌从来不拒绝,还不了也无所谓。刚开始分的时候没人要,都说人家王老爷不坏,咱分人家的财产作甚?父亲也深知对的,王富昌待别人好,待他家更没的说,随便分人家的财产,于情于理都不仁。但这是土改运动,他又担任土改工作队队长,必须得按运动行事,经过多次开会鼓动,才有几个积极分子站出来,要求分田分房分财产,开王富昌的批斗会。

      几个积极分子并不是党员,但是比党员都积极厉害。在批斗大会上,他们让王富昌交代压迫剥削穷人的罪行,王富昌说他从来没有压迫剥削过穷人,几个积极分子就质问,你娘的说你没有压迫剥削过穷人,你的那么多财产是咋来的?王富昌说是靠种田,靠做生意赚来的。几个积极分子就又质问,那为甚你能做生意,我们就不能呢?为甚你能赚了钱,我们就赚不了呢?为甚你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就吃糠咽菜呢?一连串怒不可遏地的质问,把王富昌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不久之后,有天父亲去县委开会,村上就闹出了大事。几个积极分子听说王富昌不老实,背后对土改非常不满,当下就去家里把王富昌抓起来,吊起来活活打死了。父亲开会回来,一听说闹出人命了,赶紧向区委作了汇报,区委又向县委作了汇报,县委为之专门召开会议,做出以后再不准再随便批斗殴打地主的决定,给予几个积极分子严厉处分。

      那天晚上看着王旦子,他想,怕是凶多吉少了,王旦子能放过父亲和哥吗?

      王旦子站在“槐花厅”匾下,汽灯照着一张小白脸,哐哐地咳嗽了两声,便开口讲话了。大致意思是,他这次回来没别的事,就是为他老子讨个公道。他老子究竟犯甚罪了,要给活活打死呢?不过请乡亲们放心,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不会为难所有人的。至于他家的财产,分了的就算分了,他也不去计较了。

      说着把手一挥,两个早恭候在一旁的匪兵,便上去剥光父亲和哥的衣服,提前两桶水浇到身上。当时天气很冷,他父亲和哥被浇得浑身发抖,他和嫂子看着心如刀绞,嫂子要扑出去救,他拉住说要去我去,从人群后面走了出去。

      其实,王旦子早看到他了,见他走上前来,马上制止住两个匪兵,说二虎弟呀,我断定你会来见我的。你想让我放了你爸你哥可以,但你得让他们交出打死我老子的凶手来。

      他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是几个打死王富昌的积极分子,出事后就被县委带走了,让他到哪里去找啊?二是,既然让交出打死他老子的凶手来,那说明就不是我爸我哥打死你老子的,你为甚要这样对待他们呢?就因为我爸是土改工作队的队长,我哥是他的帮手?甚的冤有头债有主,简直他娘的放屁!

      他正要说什么,哥拧起头来吼叫道:马二虎,你给我听好了,要杀要剐随他的便!你要是求他了,我这会儿就不认你这个弟!

      王旦子听后拍着手说:好呀好呀,马大虎,我佩服你。二虎你听清了吧?不是我手下不留情,是你哥不稀罕。

      那天夜里他也被关了起来,与父亲和哥一起关在后院的王家祠堂……

      7

    haiyawenxue

      嫂子在嫁到他们马家以前,在王富家当使唤丫头,当得像养女一样,连跟他哥马大虎的婚事,都是王富昌给做媒的。嫂子对王家很感激,一回想起来就说,没有王家就没有她。

      嫂子是个命苦人,直到死她老家是哪儿的,她都无法说得清,只记得那一年大灾荒,她跟着母亲流落到了黑河寨。当时黑河寨也一样,家家都自顾不暇,根本没人敢收留她们,唯独王家富裕些,不嫌多两碗饭,就收留了她母女俩。给王家当佣人,洗衣做饭什么的。第二年夏天,嫂子她娘得伤寒病死了,撇下她一人在王家呆了八九年。

      有一天上午,王富昌把父亲叫到青云院谈事,谈完事又闲聊起来,王富昌问父亲大虎有二十了吧,该说媳妇了吧?再说,你老婆也死得早,父子三个稀里糊涂地过,家里没个女人不行。父亲当下就苦了脸,老爷您说得都对,可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谁家闺女肯跟呢?

      王富昌说:有人不算穷,没人穷断根,我看你家就不错。

      父亲说:这是老爷夸奖我,连房子都没有,拿甚娶媳妇?

      王富昌说:房子不是个事,你不用发愁,我看该给大虎成家了。

      这时嫂子正好进来送茶,王富昌就看着嫂子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不用托媒人找了,要是中意的话,就把我这丫头嫁给大虎吧。 父亲吓得一下站了起来:老爷啊,这可不行,我和大虎就是一万个中意也不行!跟上我们受穷不说,还会辱没了您的名声!

      王富昌有些不高兴了:甚的辱没不辱没,你越说越离谱了,我看就这么定了。至于房子嘛,就算我给丫头的陪嫁,把铁匠铺那处院子送给你好了。

      父亲赶紧跪下叩起头来:谢谢老爷大恩大德,只要您觉得合适,就依您的办。我和大虎一辈子都会记着,来世也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你看你,又离谱了吧?快起来,从今咱就是亲家了。

      您说得是,您说得是,往后咱就是亲家了!

      就这样,王家的丫头常金花,就成了他哥马大虎的媳妇,成了他贤惠的嫂子。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哥有福气,觉得他和父亲有福气。嫂子一过门,就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把他们父子三人收拾得体体面面,出来进去不再疲疲沓沓的。父亲感慨地说,咱这个家是王老爷给的,没有王老爷就没有咱这个家。

    haiyawenxue

      那时候,父亲已是牺盟会会员了,常带着哥借外出送铁货的机会,做些抗日地下工作,一年半以后都离开家,参加了县抗日大队。王富昌知道以后,并没有阻止他们,还秘密地支持过,粮食呀钱财呀,对父亲和哥说,也算是为抗日尽一份力吧。

      父亲和哥被杀害后,嫂子痛不欲生,人都有些失常了。她不相信少爷会那么狠毒,咋能跟老爷不一样了呢?甚至怀疑起两个人的死来,常常夜半醒来,冷不丁地问他,咱爸和大虎真是少爷杀的吗?一直到她去世,这个疑问都没有打消。

      8

      马二虎扫着扫着,觉得身上有些冷了。他知道自己想远了,身上的热量也跟着走了,可是他由不得去想啊,刻骨铭心六十年了,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清扫完前院的槐米,他走出大门楼,准备再清扫一下大门口,便有人跟他打招呼:

      老革命,起得早啊,今天又穿这么展划,又要去哪儿风光呀?

  •   村上的人对他这身行头早熟悉了,只要他一穿出来,就断定他有风光的事了,不是去县里开会,就是去哪儿做报告,否则是舍不得穿的。但是如今的会和报告都少了,即便人家叫他去,也不让他做报告,比如过“七一”呀,过重阳节呀,过国庆节呀,只是吃顿饭领个纪念品。以往可不是这样,只要请他去了,就一定让他做报告,讲述父亲和哥的英雄事迹,或者忆苦思甜,控诉王富昌的压迫剥削。他讲得述气壮山河,控诉得声泪俱下,台下不是掌声哗哗的,就是口号声惊天动地。

      说王富昌压迫剥削,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情,他也深知自己讲的是假的,可当时不讲又不行,像土改时的父亲一样。到后来他讲得麻木了,是真是假连自己也糊涂了,反正往台上一站,就那么信马由缰地讲开了。而父亲和哥的事迹,他很少添油加醋。

      他父亲马铁匠,是全县最早的共产党员之一,是黑河寨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到抗战胜利时,不包括父亲和他哥马大虎,村上的党员已发展到十三位,若加上当时他这个预备党员,就是十四位。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他,其他党员都被王旦子绑到黑河滩上杀了。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不仅威武高大,说话时嗓门也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头上扎一块儿白毛巾,上身穿一件黑土布袄,腰里系一条生牛皮腰带,脚上蹬一双“踢倒山”,一把盒子炮握在手里,和后来电影里演的武工队长,差不多一模一样。

      打鬼子的时候,特别是当县大队队长后,带领一百多名弟兄,炸据点、割电线、烧粮仓、打伏击、杀汉奸,鬼子曾悬赏五万大洋买他的人头。鬼子投降时,驻守县城的山田大佐,提出的唯一的请求,就是想见见他父亲,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很出乎他的意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土八路”,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敬佩,当下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你的,大大的厉害!

      9

      太阳升起老高了,儿子马善才来了。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扫帚,问吃了饭没有?马二虎说没呢,等一会儿吃吧。马善说别等了,现在就去吃吧,指不定一会儿人家就来了。

      马二虎返回院子,往后院走的时候,卧在过厅台阶上的虎虎,冲他汪汪了两声,便跳下台阶来跟在他屁股后面。自从马善搬走后,偌大个老宅子,就剩下他一个人了,陪伴他的只有虎虎。嫂子当年捡回来时,虎虎都快要死了。那是一个大雪后的早上,嫂子起来去倒尿盆,听到大门楼外有狗叫声,就搁下尿盆去大门外看,见一只小黄狗卧在门口的雪地里,奄奄一息地哀鸣着。嫂子看着很是不忍,就将小黄狗抱回家,说它也是一条命啊,不能让它就那么冻死。嫂子越喂越喜欢,就给起名叫“虎虎”。嫂子临终的时候都不忘叮嘱他:

      我走了,你千万别丢弃了虎虎,就当是对我的一个念想吧。

      虎虎很通人性,也很忠诚勇敢,看家护院毫不含糊,好几个夜晚咬退了盗贼。如今,古东西越来越值钱,有那么一度时期,盗贼像疯了一样,大白天都敢入室行窃。村上几家盖起新房,搬走了不住的老院,被盗贼偷走不少东西,都是老屋上的精致物件。

    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名家散文  爱情散文  散文诗  抒情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