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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衣袖

时间:2014-02-21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道阻且长  阅读:

  [一]

  “绣绣绣,一个大男人就知道窝在家里绣花,你不嫌麻烦我还怕丢人……”女人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念叨,而男人依旧一脸平静地穿针引线,偶尔吸进女人故意扬起的灰尘也只是轻咳几声,这样的情景在十字花园1010室时有发生。

  然而这天却与往日不同,女人显得格外愤怒而狰狞,“不要绣了!我叫你不要再绣了!”

  男人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却无法息事宁人,反而使女人更加歇斯底里地大喊:“赵旭你这个没出息的男人,难怪付梦竹看不上你,十字绣和付梦竹,到底是哪一个抓着你不放,你为什么不去死!”

  女人骂得还不解气,又抢过男人手中的绣画并操起剪刀一阵乱绞。男人抬起头,心中的痛楚未及到达眼底已经冷却,变得犹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而这平静教女人由一开始的恼羞成怒转为害怕,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却又抓不住头绪。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女人才知道这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并且真实地发生了。而男人在那一瞬间扭头回望时的眼神,教人恐惧而绝望。

  女人飞奔下楼,连电梯也忘了乘,到了离躺在地上男人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却再也挪不动脚步。暗红色的液体从男人的身体里奔涌而出,蜿蜒在水泥地上仿佛开出了一季繁花,红莲如血,残阳如烈。

  •   [二]

      1988年。

      过四岁生日的前一天,我的爹妈同时消失了,然后我被一辆插着红旗的拖拉机从城里送到乡下,开车的军人叔叔指着一对老泪纵横的老人说:“这是你爷爷奶奶,今后要听他们的话。”

      爷爷奶奶对我很好,那之前的我被爹妈宠坏了,极淘气,因此刚到爷爷奶奶家时我尚且拘束些,等过了不到半月,我又成了混世魔王,不是将猫儿狗儿关到一个鸡笼里看它们打架,便是故意将鸡鸭都驱赶到奶奶精心侍弄的菜园里,刚种的菜要么被践踏得稀巴烂,要么被啄食得只剩根茎。而奶奶每回都只是无奈地笑笑,从不恼我,爷爷也只是抱住我用胡子扎我的脸,我便更加无法无天地任性了起来。

      盛夏的夜晚,爷爷揽着我躺在树下的凉席上纳凉,奶奶坐在边上拿着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和我一起听爷爷讲他从军打仗时的经历。当听到骑在马上眼观四方是如何威风凛凛而傲视群敌时,我便动了心,起了骑马的意。

      可是爷爷家没有马,只有一头和我一起被送到乡下的牛。爷爷便把马鞍套在牛背上,将我放上去,还特意在我屁股底下垫了一件厚实的棉大衣,一点都不硌人。

      爷爷拉着牛绳缓步走在前面,我安坐在牛背上,哼着不着调的花旦戏曲,巡视着我的领土----那时候每家每户的院子都极大。

      也许是我哼的曲子太不着调扰了视听,牛一甩长尾把我扫到地上。我愣了一下,然后哇哇大哭。

      爷爷扔下牛绳跑过来要抱我,奶奶在屋里听到我的哭声,小脚走得飞快来到我身边,往爷爷的手臂敲了一下就抱我到屋里去涂药了:我额头破了皮。

      想到自己被牛甩下来时的糗样让隔壁赵磊看了去,他平时就爱和我作对,这下一定会把这事在村里玩伴们面前大肆宣扬,我实在恨极了那牛。愤怒之下,我哭闹着要爷爷把牛卖出去。

      爷爷沉默着吸了一杆烟,拉着牛走了出去。

      吃晚饭的时候,爷爷回来了,手里只有一根牛绳。把卖牛的钱递给奶奶,爷爷便蹲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把烟袋吸得“叭叭”响。

      奶奶告诉我,那牛是国家要部队发给咱们家的,他们的儿子儿媳,也就是我爹妈,在回家路上救被抢匪劫持的人质时,光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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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牛留着,是个念想。若是早知道,我绝计不会任性的。

      这天夜很深了,爷爷才进屋,我也有些莫名的难过,虽然什么都不懂。

      第二天,爷爷用牛绳在后院橘林里给我搭了个秋千,绳子剪成两半往树枝上一抛,打个结,放块木板,就是最令人心动的玩具。

      秋千荡得高高的,我的那点难过一点不剩,没心没肺地乐着,一直乐到那场洪水的到来,和爷爷的离去。

      当大水漫到村口时,村长组织大伙儿挑着吃食和贵重些的东西到山上的守林屋避难。半路上,我想起爷爷忘了捎上我养在木盆里的鱼。那时候我挑食是村里人尽皆知的,除了鱼,其它菜任凭爷爷奶奶如何哄,我也不肯张嘴吃半口。一想到那些鱼会被大水冲走,而山上又没有鱼吃,我慌了,嚷着要爷爷回家去取我的鱼。

      爷爷从来都是顺着我,这回也是。

      他撑着伞转身往山下走去,苍老的背影掩映在群山之中,有末路英雄的落寞。

      很久以后,大雨依旧滂沱,爷爷却一直没有回来过。在山上待了三天,大人们都说爷爷必是遇难了,我始终不肯相信爷爷就这样离开了我。他曾经那样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他曾经那样奋不顾身地上阵杀敌,他甚至还在寒风刺骨的冬日里徒手游过长江!如今,仅仅因为一场洪水,他便那么被打垮被征服了?我不信!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饱经风霜之后,爷爷的力量会和他的脸一样,毫无防备地变老。他曾经是英雄,而英雄的暮年比平常人的暮年更加苍凉。

      洪水退了,我和奶奶回到家里,看见门口柿子树上挂着一个化肥袋,叫隔壁赵叔帮忙取下来打开一看,是我养的那四条鱼,已经死了。

      面对着爷爷留给我的最后的宠爱,有眼泪汹涌而来,不同于平日里撒娇的哇哇哭喊,这回竟只是很多眼泪在脸上肆虐,而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许从那时起我已经有些明白,最舍不得听见我哭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在。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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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

      村里来了个城里的小孩,连名字都比我们这些土孩子洋气,叫赵旭。

      听说他是 爹妈光荣了,便被送回乡下投奔了住在隔壁渡河村的爷爷奶奶。

      渡河村常发洪水,他爷爷便是因此去世。不到一年,他奶奶或许是悲伤过度,或许是思念成疾,总之是随他爷爷去了。明明与赵旭没有多大关系,可是大人们都说这个小孩是个命硬的,克亲。所以当渡河村的村长来我们村找到郭爷爷,要他收养赵旭时,郭爷爷一家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直到村长说赵旭爷爷的地产随郭爷爷耕种,房子也任他们处置,郭爷爷才稍微松了松眉头,算是答应接纳赵旭了。可是他们一家人看向赵旭的那种眼神,让人打心底里不舒服,就好像他们对别人施了天大的恩惠,而别人理应感恩戴德一般。

      事实上,他们是赵旭妈妈的父母,也就是赵旭的外公外婆。

  •   赵旭 长得很讨喜,看着比胖墩儿、强子、大山他们顺眼多了,所以我常去找他玩。他也挺待见我,没觉得我一个小丫头有多烦。

      我们一块儿放风筝,捉知了,掏鸟窝,爬树摘桑椹,有时候还会挖些蕨菜提到集市,卖了钱后便去巷子里的小吃铺子买冰棍儿。舔完冰,那根木片我们能一路含回村里,沾了冰棍气味的木片是香的,也是甜的。

      我最爱玩的是带他去后山坡上的扁担树下过家家。我扮医生,他装医生,我会抱着他的头,给他喂我自己捣的“草药”。偶尔我们也会扮演别的,比如他是新郎,我是新娘,他挤出夜来香里的红色汁液为我涂“口红”,以天为被地为床。

      可是胖墩儿他们不乐意了,并非因为他们想和我玩,而是他们不能接受我和外来小孩太亲近,更何况还是“克亲”的赵旭。所以当他们和赵旭打起来时,没有一个人帮赵旭。

      虽然当时我才九岁,却还是能从未满六岁的赵旭身上,看见一种单打独斗也不服输的勇气。

      胖墩儿他们人多势众,而赵旭是用命在拼,仿佛是终于找着了一切委屈和怨恨的发泄口,所以没人占了便宜去。

      当大人们背着锄头赶来时,四个小孩已经都挂了彩,大山肩上还被赵旭咬了一口,看着挺严重。大山他爹最是个小肚鸡肠的,站在郭爷爷家门口的石头上,骂了整整一个晌午。

      强子 他爹就是推算赵旭命硬的那个人。当他看见儿子脸上的抓痕时,气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第二天他便跑去郭爷爷面前添油加醋地编排了赵旭一番。

      郭爷爷本来就认为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家女儿回娘家尚且不成体统,更何况是女儿的孩子在娘家长住,因此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外孙。被强子爹这么一说,便对赵旭更添厌恶。

      我知道赵旭的日子不好过,甚至连饭也吃不饱,便时常将饭菜用纸包着,偷偷拿去给他吃。我能从赵旭的眼里看出依赖和感激,直到有一次我给他送去的菜里有一块炸鱼,他直愣愣地看着那块鱼。

      我以为他肯定是很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菜了,哪知他竟扔了饭菜不再理我。后来每回撞见了我,他也是扭头就跑。

      第二年开春,郭爷爷将赵旭送到了镇上读一年级。

      其实村里是有小学的,可是镇上的小学可以寄宿。

      郭爷爷一家终于找了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走了赵旭。

      经过我家门前时,赵旭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了依赖也没有了感激,未及我看清便已经转身渐行渐远,背影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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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读懂过赵旭的情绪,也最受不了,看见他背影来到。

      [四]

      1990年。

      爷爷走了之后,奶奶依旧时常微笑,却藏不住一夜的苍老。没过半年,奶奶吞了大半瓶农药,跟着爷爷去了。

      后来许多 电视台流行相亲节目,我也因寂寞作祟去参加过一次。一个女嘉宾在作自我介绍时说了一句话,让当时的我泪如雨下。

      她说,“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我的失态让她以为我不值得托付,她又被我问出的“如果我死了,你是跟着死还是继续活”吓住,彼此便放弃了本可以即将开始的缘分,我也明白了,那句“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她也只是在当作任何一句非主流的所谓伤感语句一样,说说而已。

      回到豪华却空荡荡的公寓,我躺在始终只有单人的双人床上想,奶奶在喝下农药时,也许责怪过爷爷不打招呼便先她而去吧?而我,责怪我自己。

      这种自责的情绪从奶奶走的那一天开始蔓延在心底,始终挥之不去,使我不好过,比在外公家吃不饱饭更加让我失落。所以在看见郭绮给我的饭菜里躺着一块炸鱼时,我生气了。

      其实我是气我自己,只不过迁怒于毫不知情的她罢了。

      那个傻姑娘。

      我知道金田村的人是怎样将我作为饭后茶余的谈资的。因此当他们一家在堂屋里商量着,而这场“密谋”以外公的发言结束时,我想,我可以离开了。

      没有不舍,没有留恋,相反地我甚至觉得很开心,自己终于可以自由了,不是吗。

      而且还值得庆幸的是,坏人的白脸戏不用我来唱,那些人模人样的大人才是罪恶的。他们占了我爷爷的房子和地,现在还要变着法儿地把我爷爷的孙子赶出去!

      不过,比起寄人篱下的痛苦和尴尬,出去住,我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可是我终究还是天真了些, 乡下地方最不缺的便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本是毫无关联的两个生人尚且能在你来我往的白话中扯出一长串关系,更何况“可亲”这种迷信却使人深信不疑并且津津乐道的话题。因此即使我离开了金田村来到镇上,也还是无法摆脱被鄙夷的命运,嫌弃的异样眼光更是时常在我浑身上下逡巡。

      同屋子寄宿的同学都不跟我玩,偶尔有一两个想来跟我说话,却又在想起各自爹妈交代的话时欲言又止。所以别的床位都是两个人合睡,一个人供盖的棉被,一个供垫的棉絮,而我因找不着搭伴的人,外公又只给了我一条棉絮,便只能垫一半盖一半凑合着睡,感冒也就成了三天两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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