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磕磕绊绊地从大厅里出来,或许是因为“阳光网吧”四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有了一丝侥幸,我真混,怎么就忘记还有一个大的网吧没找呢?
从郁闷的空气中,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敢消停,骑上自行车,就往一家大的网吧赶去。
街上似乎没了亮点,除了几家豪华大酒店,中小饭店也陆陆续续在关门。他紧紧握着自行车把,进入到郁闷的黑夜里。
但他心里又盘算着,如果见了他的孩子,千万不能动怒,千万。从中午十二点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见面了。其实,他平常跟孩子很少接触,也没感到什么,可现在却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茫,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这时,他更加感到妻的艰难,妻平常除了开小商店,还得照顾孩子什么的……而他,除了写那破材料还是写破材料,结果,熬了个近视眼不说,他得到的是什么呢?
他感觉在这场人生的游戏中,他寻觅,他做作,他自命不凡,他混蛋……
“噼嚓……”由于他的心身不安,自行车撞倒了一个广告牌上:他”嘘嘘“地吹了口气,把广告牌放好,又往前蹬.。
哎呀,不对,走过了?他赶紧把车子又反转过来。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看见有一个小男孩,慌慌张张地从一个小胡同跑出来:他猛一蹬车,像猫逮老鼠那样,把那小男孩挡住了。
但不是他的小孩。他傻了一样地问那小孩:孩子,这么晚了,你去干什么?
我,我是去玩电脑。
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您。
那你爸爸妈妈知道你来玩电脑吗?
小男孩调皮地抿了一下嘴,没吭声。
黑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孩子,赶快回家吧,大人在家着急呢?要么,我送你回家吧?
我家离这儿不远,谢谢叔叔。
从这刻开始,黑子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急于想找到那家大网吧。可是,自行车偏偏出了毛病。无奈,他从车上下来,狠狠地用右手摇着自行车的脚蹬,才发现是车链子脱了。他慌忙把链子修理好,便又继续往前骑。
夜色更加昏暗了,他的心也更加沉重了。可他还是存有一丝希望,也许,在大的网吧里能找的他的孩子呢?
他这时的心情已消融在一股期盼的莫名其妙的晕眩之中。他边骑边甩了一下晕眩的大脑袋,匆匆忙忙地用右手抹了一下结在脑门上的冰碴子,他心烦意乱,焦灼不安,为不知有什么结果的预感折磨着,折磨着……他生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感到有一股什么大的力,在牵扯着他,鼓励着他……冥冥中,他好像觉得天空逐渐明朗起来,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喊他:
哎哎哎,黑子,黑子,您干吗您,骑那么快?
我我我,找孩子。
找孩子,谁的孩子?
放你娘的咸屁,老子的孩子吧,还有谁的孩子?
啊!这是真的?
一辆高档的银灰色小轿车打着喇叭,挡住了黑子的去路。
黑子火了,妈的,他把自行车一尥,预备着打架的姿势。
哟哟哟,您倒长出息了?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他的老同学——县地税局局长吴有为,从小轿车里出来,边说边拉住黑子的手,使黑子尴尬地无地自容……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下,吴有为让黑子坐上他的小轿车,只几秒时间,就到了那家大网吧。
黑子无可奈何地瞅了瞅他的老同学,独自一人走进去了。他记得他俩在上师专的时候,他的成绩每次都棑在吴有为的前面,吴有为酸酸的总是嫉妒他。而现在……黑子没趣地摇了摇头,望着那乌烟瘴气的大网吧,像一个贼一样,从一个个的网手后面,窥测察看着有否他的孩子?
足足有几分钟,眼困顿了,腿走麻了,所有的网手他都厚着脸皮几乎看遍了,还是没有他的孩子。怎么办?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往那个没看过的西北角走,生怕谁把他的孩子抢走似的,蹑手蹑脚地往那里挪:一步,二步,三步……眼看快挪到西北角的网手跟前了,只见那个网手“哧溜”一下,像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逮住他,逮住他,黑子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吴有为和他的司机听见喊声后,忙从小轿车里出来,把那个网手逮住了。
逮住了,逮住了,总算逮住了。黑子像打了霜似的,自言自语地说。
然而,这一切像变魔术似的,黑子看见了一个不是他的孩子的孩子,耷拉着脑袋,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孩子的身上,带着一股混浊空气中散发出来的狐臭味儿,用他的小手抠着牙齿缝嗫嚅地说:
叔叔,我要回家,我爸我妈成天在外面打麻将,不知现在回去没有?
什么?
黑子和吴有为还有司机都愣住了。
天呐,天呐,造孽啊!黑子不断地在心内大声地喊。黑子看见吴有为也皱着眉头,不断地搓着手,来回踱着步沉思着。
就在这不知所措之时,那个孩子看了他们一眼,撒开腿跑了。 追……
黑子和吴有为异口同声地说了这个字后,就往小轿车里钻。
黑子的抵御防线彻底崩溃了。
吴有为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突然喧宾夺主地问黑子,我说黑子呀,黑子,您怎么这样糊涂呢?孩子他妈呢?您怎么就……说在这里,吴有为看见黑子瞪了他一眼,不说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刺激黑子的脑神经了。在这深沉的,寒冷朦胧夜色之中,他的心突然受到重重的一击,熊熊燃烧着不可测的场面,回答吴有为,您说的没错,孩子会不会去郑州找他妈呢?
说毕,他们就坐在银灰色的小轿车里,飞也似的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座落在小县西北的一个不繁华地方。虽如此,却因为是几个县的交通要塞,即使最后一班车,乘客室里仍然是人头攒动。
黑子先是站在乘客室的正门,用眼环绕了一圈儿,发现自己的头脑里无可名状的惧怕袭击着他。他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感到过孤独,眩晕,犹如在发高烧时的感觉一样,他的眼花了,脚跟站不稳了,有一种往起飘的感觉。眼看就要飘起来了,吴有为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黑子,您发什么愣啊您?咱们分头快去找找看有否孩子呀?
我,我,我是……
别发神经了,快去找孩子吧。
吴有为说的这些话,化解了他以前对吴有为的看法与判断:因为从今天起,他才真正知道他根本就不熟悉和了解他自己?
谁说不是呢?他整天除了写那破材料外,对一切人情世故,像少了一根弦似的,弹不准调子呀?以致事情发展成这样,他才越发感到妻对这个家的付出与艰难……
我他妈的还算个人吗?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脑门,心情懊丧地沿着乘客室的右手边,一排排地寻找着他的孩子,就像猎人寻找猎物一样,每一股味儿,都变成他心中的一丝希望,去捕捉和寻觅他。
可是,他失望了,眼看着晚班车的时间也快到了,还是没有他的孩子?他快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于是,他绝望地又往左边搜寻。没料,一个穿着警服的青年乘警,拿着小喇叭提醒乘客们说,乘客同志们请注意,开往郑州的最后一班车,开始检票了。
人们“轰”的一下,就往检票处拥挤。黑子怀着不屑一顾的心情,一个箭步窜到检票门口,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检票口。他看见吴有为也慌慌忙忙地跑过来固守在检票口。
任何意外都不会惊扰他的眼睛,他始终箭在弦上,引而待发,随时准备提留他的孩子。
然而,检票处快没人了,也没见到他的孩子?他急了,一翻身跳出检票口,便往火车上跑。
说时迟,哪时快,吴有为和司机,凭着一股帮人的精神,迅速地也跳出检票口,追赶着黑子,不让他往火车上跑。
“咕儿”……火车嘶哑地一声吼,绿色的列车,发出有节奏地声响,向郑州的方向驶去了。
西山上的野景突现在人们的眼前,背景寒王山,松柏苍翠,被寒冷的风一吹,划过缕缕的凉气,黑子“啊”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几分钟过后,黑子强打精神站起来,对他的老同学吴有为说,吴局长,不,有为呵,我的手机没电了,借用一下您的手机,您说的对,还是得给我的老婆打个电话,兴许……
这就对了,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堂堂的一个大男子,哪能……吴有为说到这儿,看到黑子那张微黑涨红的脸,没有说下去,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款式新颖的手机,递给黑子打。
喂,喂喂,手机里发出闹哄哄的声音,黑子酸涩的感觉到,妻可能还在进货市场,不能打扰妻,可又不得不打扰妻,便又重拨了一下电话号码:
喂喂……
喂,妻没听清是谁的声音,拿着手机往左耳朵上紧了紧,您是谁呀?
我,我是……
您个死鬼,都什么时候了,还打电话,孩子呢?孩子睡了吗?
孩子睡……没睡……黑子显得语无伦次。
妻拿着手机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问:
怎么,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黑子心烦意乱地想着,还是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妻,哆嗦了一下,安慰妻:
我是想您……快进货吧,呵……
妻没多想,哑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把手机挂了。
黑子,别急,咱再想想其他办法。吴有为看见黑子瘫软了似的,提醒他说。
报警,还是得报警……顾不上什么名声了。黑子的恐惧心理,使他越来越慌乱地感到,只有报警是唯一的办法了!
黑子,要么报警吧?吴有为与黑子想到一块了。
是否还得考虑写“寻人启事”,?吴有为进一步提醒黑子说。
行啊,我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就依您的意思办吧。
夜,黢黑清静的夜。除去县城几家娱乐场所里或高或低的音乐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已经沉睡在梦乡了。
黑子坐着吴有为的银灰色小轿车,奔往县公安局报警时,猛然瞅见“新明电影院”有亮光,心头一揪,对吴有为说:
有为,停下车吧,这“新明电影院”,怎么还亮着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