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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麦之地

时间:2018-01-1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李旭  阅读:

我要杀死你们中三个

来救活第四个

我沿墒埋下你们中的一个

来面对四季

四姊姊啊 我一一迎娶

迎娶一個命运的四道关口

一道关口的四面八方

  • ——《四麦》

    小麦是从黄河之水漂下来的金黄的乳汁,是百草中尝到的硕果。

    小麦穿过四季,麦秆有四个节,就像四季趴在麦中。一生中跨越了四季的农作物不多。二十四节气,是麦子的节气,呼应着小麦的生长与成熟的节奏。想想大雪节气中的麦子,节气不就是上天专为它缝制的棉被吗?冬天的刑杀独独地赦免了小麦,对于麦子来说永远没有死亡,只有再生。麦子好好地活在冬天 。中华文化就是麦种,从未灭绝,但其中充满麦的苦难。草再顽强,冬日里也像蛇一样渺无踪迹,它永远不可能在大雪下发绿。麦子与草不停地对话,草却都露出恶相,那是麦在衰亡之时的幻象、变乱;那也是麦的文明在涅槃、禅让、嬗变关头面对本源力量的产生合二为一伟大梦想与创造。这个雄伟之时,就是大元帝国,它的迅速消亡具有大悲剧的色彩。

    小麦是天、地与中华儿女们在大河两岸的杰作。金黄的麦芒,它所向披靡,草的锯齿只能在麦芒还未秀出空当逞强,马群罪恶地践踏,贪婪地啃食麦苗。麦不仅锋芒藏于麦芒,而根扎黄泉,再生,就如四季的轮回,时光不息。谁能感受一下小小个头的麦子,“麦根扎黄泉”谚语的分量呢?真正的绵延的文化是吃粮食,麦子,小麦子长大的,而非肉食,非羊,非鱼,非马,非牛奶。麦中出圣,麦中有灵。麦中现出的是龙,一如草底现出的马蹄和牛羊。

    麦子的子女是农民。麦子养大的中国农民,是人类中最善良、最有美德的群体。所有的麦子都是齐平的,没有高矮贵贱之分,没有哪一棵麦子能长有树高,像狼王那样长出长长的狼鬃来。只有天高,天若有子只有一子,他将接受天谴或天佑。

    他为什么不能打开却一定要加重麦的三重枷锁?

    说说大麦、元麦、燕麦。

    大麦是麦家族的长女。它的芒比小麦要长些,它身穿厚厚的盔甲,它耐寒,它属于纯粹北方意义上的麦子。就像史诗战争时代的女性,驰骋在北方的寒风之中。它就像从军的花木兰,女儿家披挂男性的装束,是我们横马立枪的初恋。它哺育着汉家的马匹,大汉的骏马,吃的料食是它!是欢乐的啤酒芽!大麦的芒和它养肥的汉马、骆驼是汉人的盾牌和大道向西。它穿着刀枪不破的皮衣,就像传说中的那个叫钟武燕的女子。今天,我们家乡仍然大面积地播种它。它比小麦要提前收割。它在小麦王国的衰退之时,我们想起了它。它是养殖业的主要饲料之一,它给苦难中的我们以甜意以平安以吉祥。它的秸草都散发着牲畜喜欢的甜味。

    元麦,也就是青稞麦,是大麦的一种,还有燕麦,产于北燕地、高原一带的麦子,它们是麦文明的前奏是最初的麦,是麦的源头,神秘力量。与黄土高原和黄河下游流域不同,它的天堂、它的根在青藏高原,与天与神灵更近一步了。它们,是中国北方不可消融的大雪花,是灵魂比肉体还要裸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真实。

    大史诗!这是麦中最初的也是唯一的伟大的史诗!元麦、燕麦,借助凛冽的大雪日夜吟诵着不朽的诗歌《格萨尔王》!这是大麦、燕麦和它们分野的地方,分道扬镳所在。小麦它只写下辉煌的短句律诗,就像河水冲下的碎片、鳞甲的泪光。想起它的好,就该有泪光。它在青黄不接的大道上,在春天就可捧出果实,长出红红的穗子,给你,让你品尝爱情的味道。比起榆树叶、野菜、观音土、树皮,它就是向你奔窜过来的狼群之中,把你带上马背的那个绛红色的仙女。啊,她的谷穗,就是她早夭的小坟!

    农民们的黄金时代已经熟透了。金光灿烂的小麦子,来了。她就是可叫作妻子的那一位。谷场后面的婚娶的酒席,宾客如云。易曰乾坤定矣,钟鼓乐之,红纸贴红新天地,恭迎新人的到来。黏土被爱火的嘴唇灼成三彩、五彩陶瓷。诗人把铁杵刀枪磨成了针,织女用它来刺绣。啊我们的家园,通向多么远大的前程。丝绸和陶瓷上的路,把脚下的山山水水都走成千里、万里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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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夏日里的麦田,变成了金矿,烈焰,金光,书卷,画册,金钢钻石,耕马,是我的喜爱;丝绸,彩色陶瓷,庙会,厨房里面做的万事万物,龙虎刀枪,才子佳人……是我女人的手艺。

    抱紧我遍体金光的麦子般的女人。

    种麦如做梦。

    而麦口是以迅雷之势破梦,露出现实。对于我们,麦梢之上也没有天堂,麦根之下,或可就是地狱,最终将我们埋葬。

    麦子熟了,头顶着的毒日烈焰像火鸟烧干我们的喉咙,火中取栗啊。晒烤得黑不溜秋,面朝黄土,焦黄的麦稞之中,像一个无边的蒸笼。我是条游于冒着蒸气的汗水里的鱼,汗流得越多,我这条鲋鱼,在土中,才可飞快地游出这麦口。

    像是把一年时光,都高度压缩成了这短短几天之内,像是把一年的刚火和雷雨都调集在这里,麦子有它自己的想法和命运,它一年四季在风中水里火里,它知道得比我们更多。比如1989年,我们的麦子全部泡在连绵大雨里,水里捞麦啊,全黑了,夏粮没有交,而秋季补上,麦子不知道我们还有秋天的水稻。它只知道缴完皇粮国税,自家已所剩无几了。麦子在狂风中倒伏,在冰雹下颗粒无存。而好年头丰收来丰收去,也不过是多落一把草而已。

    高照的毒日,稳如泰山在我们的头顶,多多烘烤、冶炼麦子和我们吧。不要转眼翻脸就是雷电交加。在麦口,我好像从能搬动一个麦捆就不知道夜晚该何时睡在床上。整夜到地里拉麦,在场上铡麦,二十亩地啊全部是麦子。夜晚把蛇抱在怀里就不知道。白发的人爬着在地里割麦,生病的人手握镰,就躺在麦棵边,任毒日暴晒,眼望麦中火舌舔着自己的伤痛,而黄金铺地。一滴雨就惊动所有的泥腿,整夜地抢收,整吨整吨的粮草在手上、肩上一遍遍折腾……

    丰收就像火红水蛇,将吃野菜、榆树叶、草根、胡萝卜长大的父亲缠绕、囚禁。麦中的囚徒啊,多么喜悦,多么感恩异常!父亲那高大的身影完全陶醉于这黏土之上,血、汗和泪水滋润的土地啊。然而,大地的暴烈之后是什么?水啊,在麦口之后,永远地漂走了我们飘着黑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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