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地铁运行得快而平稳，它呜呜地呼啸着驶过一个又一个明亮得晃眼的站台，和一堆又一堆脸朝下向我展示头顶的人。
我坐在车厢里，摇摇晃晃着，皱眉拼命地思考怎么会这么多人，多到我的视线都无法找到一处空地着陆，于是只能闭了眼，但才闭上，就听得手机“叮”地一声响，我将它拿出来，懒懒扫过一眼屏幕后，再次无力地盖上眼皮，不再思考人类繁衍成灾的事情，只是恍惚间觉得自己该写点什么。
3月25号研究生复试结束后到现在，我一直处于一种精神疲累的状态，也就莫名生出了“颇不平静”的心情——一方面我因终于完成了一个阶段的目标而放松，另一方面又因受着来自各方的关心与问候而越来越烦躁。
说实话，就和拟录取考生开会那天，我的未来同学说的一样，其实我看到录取结果的时候并没有多激动，不是因为初试第一给的骄傲，而是所谓的兴奋，在看到初试成绩和排名的那个晚上全都随着消息的公布挥发殆尽了。
随着录取结果公布而来的，是各方无尽的祝贺。
在短短十几天里，我患上了一种“道喜恐惧症”。我害怕看到手机显示屏上闪烁着不同的亲友的名字，更害怕看到没有我手机号码的认识的人在社交平台上给我发来道贺的话语和表情。主要原因当然可以解释为本人金榜题名后便目中无人起来(事实上已经有人这么抱怨过)，听着实在合情合理，可实际情况是：
考研结束后，我疲于以虚伪的官腔来应付各方祝贺，又深陷于“怎么一下冒出来这么多人”的迷雾中不能自拔。这样的精神自虐让我痛苦不堪，是哪怕每天都出去玩也无法开解的愁结。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会隔着亮得晃眼的屏幕谢谢给我道喜的学弟学妹们，想象着他们在远方另一个屏幕前期待又忐忑的表情，一如当初的我。所以还有一部分“不平静”，是来自前来咨询的各位学弟学妹们的，他们大多礼貌谦恭，小心翼翼地征求着我能不能和他们私聊的意见，真诚地祝贺我的被录取，然后用着不尽相同的问句询问相同的问题。
然而，作为一个没什么耐心甚至于懒惰成疾的人，我很快就对这些前来询的小年轻们感到不满。
我既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连“我考哪个学校好”这样的问题也要来问一个陌生的师姐(当然也很感激他们这样无条件地信任)，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无法回答“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考研不可”这个问题。
因为对我而言，前者是私人决定，犹豫纠结常有。而后者涉及人生规划，后者比前者的真实答案更让大部分考研人尴尬。也许是我过于古板，但也真心想要奉劝后来人一句：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不要乱做决定。
写到这里的时候，地铁已经离我远去很久了，或者说，我已经离开地铁很久了。就连双眼也在天上星辰中而找到了安放的归宿，而脑中的记忆却还停留在地铁中。
今晚在地铁里见到一位断臂歌者，穿着整齐干净，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用他包得的严实的尖细的断臂熟练地扫着吉他上的六根金属弦，便弹边唱beyond的《海阔天空》，明码标价唱一首歌十块钱。这位卖唱人自食其力到让人敬佩。随后却来了几位制服加身的人，语气正义地将他赶走。
突然又想起来大学时有一年寒假回家，在搭地铁去火车站的过程中，有一男一女在拖拉纠缠，男人拽着女人的头发大声骂喊，女人一直在哭，拼命挣扎而不得。没有人在看他们，这次甚至连拍视频的人都没有，我那明目张胆的注视在那个场景中看起来特别异类。可令人尴尬的是，他们都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我便无法判断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衡量自己劝架的实力之后，我只能灰溜溜地向地铁的工作人员反映情况，工作人员迅速行动起来，过去将二人分开，最终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同行的朋友说我多事，言语间满是对我不分轻重惹事上身的担心。当时的我却很高兴，莫名地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我还见过患了白内障需要手术可因为唯一的儿子坐牢而不得不自己出来卖爆米花挣医药费的老爷爷，以及颤抖着手脚把不多的香蕉用小三轮载着每天骑三十分钟车到大学生活区来卖的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这些人，是我坚持走文学路的所有动力。
我始终相信、不自量力地相信文学依旧具有“表现社会人生”和“引起疗救的注意”的能力。
在当今社会，选择在文学，尤其是传统文学上一条路走到黑，其实很需要勇气。可我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何在。这个目的也许终我一生都无法实现，可还是要坚持，因为如果坚持的人越来越少，这些需要被关注到的人就会越来越没人为他们发声。这些想法我曾经和一位前辈提起过，就在我义愤填膺，觉得自己浑身都散发着拯救地球的光芒的时候，他冷静而理智地打断我，告诉我现实的世界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足以让人在其中享受沉沦，我胆战心惊地抖着手回复了一个“哦”。然后继续坚持着，因为我找不到放弃的理由，因为我也与现实的物质诱惑较量过，因为我无法忘记留在电脑硬盘里这些人的脸与眼，所以只能坚持着，以抵抗内心时刻蠢蠢欲动的不安。
我想要的如此明确而难以抵达，文学是我能想到的能实现目标的最有效途径，从选定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即使途中有过失败与落魄，可我一秒的后悔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坚定，也许并不侮辱文学这个词。
但对于无法理清自己真实所需的人，我不敢肯定他们现在的决定对自己今后人生的影响是否一定积极，可有一件事情是能够确定的，那就是他们必定会在这条路上患得患失，坚定底气的缺失会让人很容易陷入一种自我怀疑的怪圈。有的人能从怪圈中走出来，在自省中完成重生涅槃。有的人没那么幸运，就只能由着时间与社会推着前行，渐渐“泯然众人矣”。
我很喜欢居里夫人的一句话，她说：
“诚然，人类需要讲究现实的人，他们在工作中获得大量报酬。但是，人类也需要梦想家，他们受事业的强烈吸引，没有兴趣也没有闲暇去追求物质上的利益。”
她简单粗暴地将人类分成两种，甚至划分了两种人的具体定义，这使得我们在找不到自己的准确定位时能以此为参照，大概地将自己扔到两个类别之一中去，然后再循此慢慢摸索，最终发现自己。
所以在这里，谨以此话献给那些不清楚自己实际目标的人，希望每个人都能冷静地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而不是茫然地、机械地重复着别人走过的路，日后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