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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礼

时间:2015-12-0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冷冰  阅读:

  在感激粮食滋养了生命的同时,我从它们的生长和品质中也感悟着自然万物、天地精神给我的启示。 ——题记

  麦子黄了

  6月,大片大片的麦子染黄了土地。经过了冬与春的跋涉,无数的麦子还原了土地的颜色。

  麦子是北方大地的主角之一,它们的丰歉影响了无数人的生活和命运。同玉米、高粱、谷子等作物相比,麦子最先让期待中的农人看到了丰收的景象,感受到收获的喜悦。

  站在一片成熟的麦田前,心会慢慢踏实下来。掐一尾麦穗,合掌搓几下,吹掉麦壳儿,仔细端详一粒成熟的麦粒,如欣赏微雕艺术品。椭圆的麦粒,裹紧泛着铜质光泽的黄衣,微鼓了脊背,腹部皱一道浅浅的纵沟,状如一枚金色的贝壳,硬实而饱满,充满内敛的自信。

  •   清晨,我开车奔驰在京承高速公路上,路边宏阔而亮丽的黄色吸引我停下来,那是麦田。我停车走近一片黄色,去与它们亲近。麦田沉静大气的姿态,让我望之动情,心生感激和敬畏。与成熟的麦子静静相望,这是了解麦子最直接的方式。

      我常常惊叹土地的神奇,种下一把种子,变魔术一样,不久便有一片庄稼或一片花草欣然生出,大地生机盎然,飞翔的鸟儿有了吃喝玩耍之地,野兔、田鼠饱食无忧,人们在大地上安居乐业,继续种植与收获的循环。最后,所有的生命都逐渐老去,老到与土地接近的颜色,然后慢慢腐化为泥,又与大地融为一体。万物有形,大地无语,它孕育生,也接纳死,生死在大地深广之处辗转轮回。我不知道眼前这茬黄熟了的麦子,是这片土地上的第几代,也不知道将要收获这些麦子的人这一生还会撒出多少麦种,收获多少麦子,只有时光在麦子的青黄之间推移流转,听从节气召唤的农人,按时春种秋收。

      人居大地,依靠粮食活命,生命中就有了植物的特质。所以,人们愿意与植物亲近,最后同植物一样,把自己像种子一样埋进土里,并期盼自己在这块土地上再长出来,无论是一株白杨,还是棵蒲公英,抑或是一株麦子,看自己的亲人播种、收获、娶妻生子,最后也归于尘土,重新相聚在一起。生时,能够多与土地直接亲近,这是生命的福分,生命中植物的特质需要土地的养育,谁知道自己的前生是一株麦子,还是一棵胡杨呢?

      6月的北方,已进入雨季。少年时,这个季节总会有几天要与母亲一同下地割麦。收麦子要与老天爷抢天气。看好是晴天,启明星尚挂在天边闪着晶莹的光,在母亲的唤声中起身,走进清晨的凉爽。望着铺展在大地上的麦田,我真想躺上去,在黎明的寂静中再睡一会儿。但母亲已挽起袖子,镰刀一拢一挥间,一束麦子已经在手。母亲无声的动作就是引领,我必须跟随母亲一起将这块巨大的地毯卷起,搬回家去。镰刀青色的光芒在麦秆间穿过,一把麦秆在手,麦穗弹性的颤动如风掠过。麦田在前,母亲被汗水湿透的

      衣服在前,身后是倒下的麦子和直挺的麦茬儿。

      现在多用收割机收麦,退隐的镰刀是否会回忆横扫麦阵的豪情快意?收割机收走了麦粒,也将麦秆粉碎,埋进翻开的土里。人们取走了果实,留下了供养果实的躯体。人类对自然的索取越来越直接。站在麦田前,我很想握一顶草帽,一手以帽为扇借风取凉,一手搭凉棚眺望天地交际之处刚刚升起的朵朵白云。现在还会有人编一顶草帽,将田野的清香顶在头上吗?随着被粉碎的麦秆儿埋进土里,草帽也随风而逝了。随风而逝的还有夏日村头的大槐树下,房前屋后的阴凉里,少妇少女们聚众说笑,手拈麦秆儿,编麦辫儿炫巧手的景象。

      多少年后,年龄和经历带着我离土地越走越远,再不能随意站在白杨树下,眺望辽远的麦地尽头的云卷云舒,倾听一波接一波麦浪的隐语,但它们依然会在相同的季节,在某一天不经意的时刻,走进我的思想,让我怦然心动,冥想远方,在记忆里回味浓郁的麦香和沉甸甸的金黄。也许,麦子是很多人疗慰乡愁的良药。

      玉一样的米

      玉米,缓缓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先微微簇起,复又平展开去,像轻轻亲吻一件爱物。

      中国北方的七八月间,麦收之后不久,田野里,玉米秧破土出苗,几天工夫,原来黄色的大地,又换上绿油油的大氅。九月,玉米、高粱等站成的漫漫青纱帐,葱郁昂扬,如林似海。十月深秋,丰收之季,大地纷纷献出最后的果实,玉米秆怀抱硕果,黄衣素裹,长叶翩然,肃然而立。天空蓝而高远,大地复归了本色,即将进入休养生息的宁静状态。

      玉米,这名字起得真好,如玉样的米,蕴含雅气,契合中国人的审美趣味。在玉米众多的别名里,我喜欢“腰芦”这个称谓,一语勾勒出玉米的形象,如一人腰间悬挂一葫芦,简洁、平实。在北方的很多地方,人们还把玉米叫做棒子,俗稚可爱。从雅到俗,能上能下,可见人们对玉米的重视与喜爱。

      玉是珍贵的,但玉米却是大众的,大众到成为世界公民。世界上,除了南北极,没有不种玉米的地方。夏日,漫漫青纱帐,翠绿如汪洋,气势恢宏。我从飞机上俯视过秋天的玉米地,那是另一番景象。那是我第一次去哈尔滨,在飞机上俯瞰东北大地,待收获的玉米,遍地铺展,辽阔而纯净的金黄色,在夕阳下耀人眼目。飞机徐徐下降,每一个农家院落,都堆着一座金山——玉米垛在暖阳下清晰可见。东北大粮仓,金子铺地的地方,名不虚传。

      而今在中国无处不产的玉米,却同小麦一样,非中国本土原产作物。一种植物,从世界的一个角落走出来,成为世界粮食作物中的老大,不易,如同一个穷人成为世界首富的传奇。据考察,玉米原产于墨西哥,7000多年前,印第安人把野生玉米“驯化”为粮食作物。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后,将玉米带回欧洲,于是“印地安种子”逐渐传遍世界各地,成为一种全球性的粮食作物。中国种植玉米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明朝的《平凉县志》,但由何人引进、何人种植却语焉不详。由其中记载的时间推算(1551年),中国引入、栽培玉米的历史不过400多年。 400年时间,全中国曾经生产的玉米,足以令人惊叹其面积与重量。仅此,我们都要感谢把玉米带入中国的那个人,在中国大地种下第一粒玉米的那个人,他们的一次耕种,为中华民族的繁衍生息,做出了绵延千秋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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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忽然想起童年的一些往事。玉米初熟时节,母亲下地回来,常带回几根青衣红须的玉米,晚饭将熟时,把它们扔进火星尚红的灶膛。晚饭后,我和哥哥玩耍回来,蹲在灶膛前,从温温的灰烬中扒出那些烤玉米,剥去已成黑色的玉米皮,立刻清香扑面,对准金黄的籽粒一咬,甜嫩可口。玉米的清香温馨了我的童年,氤氲了生命的成长和回忆。玉米,美好的玉米啊。

      侠客的背影

      有侠客的品质与风范,这是我眼中的高粱。

      在大地上,高粱站立的姿态高昂飘逸,身形如戈似戟,瘦衣长带,风舞翩然,比附古代武侠,神韵相通。

      高粱不仅是粮食,它还化身为能与人深层沟通的神物。几乎所有白酒都与高粱有关,茅台、五粮液、汾酒的主要原料均为高粱。与用麦子酿造的啤酒不同,高粱化身为白酒,将粮食张扬的个性浓缩为醇厚芬芳的琼浆,在与人类的浅酌低回或豪情干饮中,寻觅知己。

      高粱将自己的魂魄交给了酒,也通过酒展现着作为植物时隐匿的个性,有百炼钢,亦含绕指柔,那是粮食的灵魂,温和、缠绵、厚道、浓烈。当粮食中酝酿的激情与人类的激情融汇在一起,人与粮食便开始在另一条道路上重逢和交流。但高粱与酒都是宽容的,无论何时何地,它们都平等对待遇到的每个人,无论尊卑贫富、通达愁苦,一样为他们舒展身心。

      酒是高粱阳性的外表,甜,是高粱的内心。儿时,常与伙伴到高粱地中玩耍,穿行在高粱颀长的身躯间,如入林中。牵扯它们长长的叶子,像拉着大人的衣襟;仰视它们巍峨的头冠,如受庇护,有安全感。玩累了,我们会拽倒一两棵高粱,坐在田间或爬到附近的树上,口手并用,剥掉高粱秆的青皮,大嚼秆芯。带着一丝凉意的、浓浓的甜汁充溢齿颊之间,急急地流进干渴的喉咙,再缓缓沿着胸口浸润进心里。快乐从心底升起,欢笑在脸上绽放。我们一边享受着高粱带来的甜蜜,一边看着高粱地的另一头,夕阳慢慢落下,直到被远山收入怀中。

      高粱的性情最像种植它们的农民。它们耐旱、耐涝、耐盐碱、耐瘠薄、耐高温、耐寒凉。只要有土,它们就发芽、生根、结果。在我国,高粱是最早栽培的禾谷类作物之一。《本草纲目》记载:“蜀黍北地种之,以备粮缺,余及牛马,盖栽培已有四千九百年。”

      我的一位已去世的本家叔叔,擅长织囤席。我依稀记得,在院子里,他坐一张小板凳,手边一把剪刀,已经剥好的高粱秆皮(当地叫秫秸皮)在他手下翻飞,身后,已编成的席子跟随着他收卷起来。此时,蹲在地上忙碌的叔叔,就像一只背着家的大蜗牛。几天后,经过集市的买卖流转,叔叔的席子会在某间仓库里安顿下来,被一圈圈地围成囤粮的粮囤。农闲时,叔叔还会用脱粒后的高粱穗扎笤帚。叔叔扎的笤帚苗儿密把儿紧,结实耐用,是村人争抢的物件。但叔叔最好的手艺是糊顶棚,也与高粱有关。上世纪80年代以前,北方农村讲究一点的人家,会用高粱秸秆在屋内搭架吊顶,再糊上专用的白色顶棚纸。吊顶糊棚是手脑并用的技术活,非一般人能做,而叔叔是家乡方圆几十里吊顶糊棚的高手。每年,这项手艺不仅为一家老小赚得了较为宽裕的日子,而且也给他赢得了乡邻的尊重。叔叔常说,高粱是好东西,他这辈子得了高粱的福。

      仁者寿

      写高粱的时候,常想到大豆,耳边回旋一句歌词:“……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一如歌中所唱,在北方大地,高粱和大豆是常常套种在一起的作物,一高一矮,一疏一密,大片土地便呈现出疏朗有致的风景,散发出沉着的大气和富有的韵致。人们将大豆和高粱并称并种,像把它们当作兄弟,但同一片土地生长出的兄弟却有着不同的秉性和命运。

      秋天,阳光温和、无风,坐在豆子地边,蟋蟀叫声和一些不知名的鸣唱做背景音,不期然间传来豆荚爆裂声,如自然交响曲中偶尔响起的一声钹,听到的人倏然怔一下,遂想,该腾一腾场院了,不能让豆粒儿落在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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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燕山脚下的老家,所说的大豆就是黄豆。凝视一粒大豆,黄衣裹身,圆而润,泛着淡淡的虚光,静静的,如佛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切。

      黄豆于人,与其他粮食作物不同,虽称为粮,但是亦粮亦蔬,又多以菜的形式出现于饭桌之上。加工前的大豆,特立独行,很少同其他粮食混而为食。大米与小米、小米与白薯、大米与红豆可以在一起熬、煮、蒸,更别说红豆、绿豆、菜豆能在一起混煮成馅儿了。但在被加工成为豆制品后,大豆表现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变换身法,形形色色的豆制品使人们认定大豆是最普通、最实惠,又最易于料理的食材,一年四季皆备皆宜。其易于配料的亲善,煎炒烹炸煮炖无一不可的随意,富于营养、老少病弱咸宜的材质,使大豆成为大众的、有特色的食品。它宽厚的姿态不仅可以同任何一种蔬菜配伍成席,还可以化解含纳甜酸苦辣咸各种滋味,甚至苦、臭(百年名牌老北京王致和腐乳至今畅销不衰)。

      高粱、小麦身中暗藏火性,可借酒态呈阳刚气;大豆阴柔,它身上蕴藏的是油,虽形态相近,却本质不同。酒能掺水,而油不能,油就是油。

      我深信是深广宽厚的土地给了大豆温和宽容之德,大豆又将这些回馈给种植它们,使其得以不断轮回的人类。人类与大豆和其他粮食作物一起,在相互支撑的轮回中相遇相知,相惜相伴,于茫茫宇宙间安顿各自的生命,找到各自的归宿,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大豆是入世的物品,却有出世的情怀。以人世的金钱衡量,大豆是价格低贱之物。但在人类的饮食生活中,它又是不可缺少的。富贵者以大豆为养生之物,高汤煨炖,金鼎盛身;穷困人以即使渣滓都有用武之地的大豆果腹,也有朵颐之快,安慰肠胃和劳苦的心。大豆如人世的仁者,包容各色人等,无论贫富贵贱,老幼病残,视若平等,待物如一。譬如豆腐,以清白之躯,柔软之态,平等善待每一个有求于它的人,有缘融为一体的人。身贱格高,这就是大豆。它伴随人类成长,不卑不亢,不离不弃,单纯如一。从与人类相生相伴的角度讲,大豆是长寿之物,只要有人类,大豆都会在人类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一碗之地,但大豆给予人类的远不止如此。

  •   亦师亦友,大豆于人类,其状若此。

      南方有嘉禾

      10岁之前,我不知大米为何物。我童年生活的北方山村,从未种过稻子,我和伙伴们每天吃的是黄色的小米或玉米。10岁那年的年夜饭,一改往年的饺子或小米豆饭,是白米和小米混合在一起做的米饭,母亲说,就叫它金银饭吧。我第一次看见了比小米粒大很多的白米粒儿,而且那么晶莹透明,忍不住用舌头去舔。父亲说,这是大米,南方人都吃这个。我由衷地羡慕南方人,虽然不知道产这种米的田野离自己有多远,甚至以为如我居住的村庄,南方是远方另一个村庄的名字。

      后来听歌曲《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是一幅朴实无华,却令人沉醉遐想的图画。即使不唱,轻轻吟咏出来,同样回味无穷,让我对稻花遍野的南方想入非非。感觉有一种等待在远方,等我去看,去相识。

      把一粒小麦和一粒大米放在掌心,细细端详,一黄一白,如同把北方和南方托于一掌。

      南方的稻米如南方的女子,它们体态颀长,肤色白皙,娇娇地招人喜爱,更重要的是它们的“勤劳”,其成熟之快,等于成倍扩展了有限的土地。离水旱作的北方稻子,受气候和光照时间影响,虽然一年只成熟一季,但它们在夏雨秋风中坚持生长,因时因地而变化,在较南方“兄弟姐妹”更长的生长期里,孕育出更晶莹的体态,更圆润的品质。一方水土一方粮,稻子在南方和北方各显万千仪态,遍布大地,惠济城乡。

      我曾在徽州古镇宏村的村口,看到一个小伙子用红丝线系了一颗米粒,套入女友的无名指。莹白的米粒在女孩纤细的手指上如珠似玑。女孩把手臂向前伸得直直的,微张手指,歪头欣赏着这独特的爱物。幸福的微笑在两张年轻的脸上荡漾。

      没有比米更朴实、纯洁、实惠的东西,情感至此境界,也是珍品。我一直在记忆里珍藏着这幅“赠米为戒”的画面,这样的情景永远能够温暖人心。

      一粒稻米如一滴乳汁,白而润。撮一簸箕新碾出的稻米倒入袋中,就像倾倒出一桶奶,清香扑面。有了稻子这样的嘉禾,人类终于可以畅谈生命、文明以及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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