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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地里的男孩

时间:2014-11-1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刘胜勇 男孩坐在火盆  阅读:

  男孩坐在火盆旁,两腿紧紧地夹着盆沿,铁皮传递着温热,火光炙烤着男孩的脸。男孩依旧怕冷似的蜷缩着身子,头无力地抬着,乱蓬蓬的头发下面,一张瘦小的脸,只有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显得空洞无神,直愣愣地盯着灰黑的墙角。

  屋子里云遮雾罩,一股子辛辣的气味钻进孩子的鼻孔。男孩不时地咳嗽几声。一阵“哗啦哗啦”乱响,男孩的眼前闪现出祖父手中的竹筛。祖父抖动着手中的竹筛,草屑土块都哗啦哗啦地撒落在地上,就发出这样的声音。祖父把筛好的草倒进牛槽里,牛兴奋地瞪着鸡蛋般大的眼睛……

  “咔、咔、咔”,清脆的声响一声接一声,敲击着男孩的耳膜。男孩头冒金星,肚子咕咕地叫着。男孩饿了。男孩不想动,他知道饭筐里只有冰冷的瓷瓦般硬的玉米饼子,那会儿,他啃过一口,玉米饼子上结着冰茬。他啃不动,牙被硌得酸疼,他又把那紫红色的饼子扔回了饭筐。他的肠子痉挛着,肚子一阵一阵地疼。

  男孩艰难地扭过头去,他一眼就看到了父亲。他看到父亲干裂的嘴唇上叼着一支烟卷,灯光下,淡蓝色的烟雾在袅袅上升,消失在灯罩之上。父亲的一只眼眯缝着,那只微睁的眼紧紧地贴在那一排淡黄色的小方块上。他发现父亲的脸是青绿色的,如村后庙台上土地爷庙里龇牙咧嘴的小鬼。他又看到了祖母。祖母趴伏在父亲的身后,青灰色的脸上一对黄眼珠子放光,嘴里不断嘟囔着“九条!九条!”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灯光显得特别昏暗,其他几个脑袋在不停的晃悠,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沾沾自喜。黑乎乎脏兮兮的被单挂在窗户上,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男孩的手似乎痒了,被寒风吹裂的小手,此时胀得鼓鼓的,像一对小发面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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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手被火盆暖了过来,开始发痒了。男孩的两只小手在火盆的上空互相搔着抓着抠着,一股浊黄色的带有血丝的脓流出来,沿着手背往下淌。男孩扬起手,让它在手背上流得更快些。男孩的嘴角上浮出一种快意的微笑,他暂时忘掉了饥饿。他只能这样,他不敢上前去打搅他的父亲和祖母。他的脸上还留有一道疤,上面刚刚生出坚硬而又新鲜的血痂。他的头还时常疼痛。

  那天,也是由于这可恶的饥饿。男孩捂着肚子找遍整座房子,没有一点可吃的东西。他来到炕前,旁边一个瘦瘦的家伙突然喊了一声:“三万!和了!”男孩被吓了一跳,他呆呆地盯着那家伙,那家伙瘦瘦的脸由于激动而变得有些扭曲,浑浊的充满血丝的眼里闪耀着贪婪之光。他爬上炕,来到祖母面前,他说:“我饿!”祖母耷拉着脸,并没有看他,似乎他并不存在,祖母只是听到了一个声音:我饿!祖母的反射没有经过大脑,她鸡爪般的手,只是往后面一划拉 ,“去!去!”她坚硬细长肮脏的指甲就在男孩的脸上留下了这道血痕。男孩哭了,用冻得紫红的小手捂着滚着血珠的脸。“哭,哭,哭个熊!”父亲潇洒地伸过腿来轻松地把他踹到地上,他的头碰在桌腿上,沉闷地响了一声。他顿时感到眼前一片灿烂辉煌,金红色的蜻蜓从他眼前掠过,银色的萤火虫绕着它嗡嗡飞舞,他嗓子眼甜丝丝,宛如吃了姥姥的水果糖。他又听到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他每天上百次地听到这种声音,他就上百次的想起了祖父。可是,那个勤劳而又辛苦的老人在秋天收获的季节,死在拉满豆棵的牛车上,温和的老牛甩着尾巴打着喷嚏,把祖父拉到堆满金黄色豆棵的土场里。

  男孩满脑袋的胡思乱想,脓血在手背上缓慢而又冷静的流着。他看到祖母的一双细长的手在灯光下飞舞,他突然产生了想啃那双手的欲望,他想那手一定跟大麻花一般地香甜酥脆。

  “秃子!”是父亲的声音。父亲的声音有些急躁,可男孩对“秃子”这二个字却感到十分陌生,他一天甚至几天都听不到这两个字,但他知道父亲是喊他。他知道父亲又叫他去买烟了。

  “秃子!死了吗?”他父亲终于把头抬起来,用懵懵懂懂的眼去寻找黑暗中的男孩。男孩的腿不情愿地离开火盆沿,他的身子从炕下面立起来。他把手背上那条曲长的脓血抹在短小的棉袄上,他一双大大的眼睛胆怯地盯着父亲。父亲扔过来十块钱,“去,买两盒烟。”此时,他知道父亲扔过来的钱正好。他多么盼望父亲多给他点钱,那么五毛钱呢,他可以买几块糖吃。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在妄想。

  男孩手里捏着十块钱,走出门来,他顿觉浑身冰凉,尖刀般的风儿顺着他的脖领钻进来,刮着他身上的肉。他抬头看一眼深邃的夜空,满天星斗密麻麻的。村子里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显得无限遥远。百货小店离这儿不远,站到门口就可以看到小店窗子里射出的昏黄的灯光。男孩朝小店走着,满脑子里是小店里琳琅满目的食品,小儿酥饼干啦,香甜可口的花生米啦,红色的大苹果啦……男孩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小店里那个瘦高个女人和矮胖子男人正在玩扑克牌。男孩推开门走到柜台前,把十块钱往柜台上一扔。男孩并不说话,眼睛紧紧地盯着货架上五颜六色的食品。瘦高个女人把手中的扑克牌扣在桌上,向男孩走过来,顺手在货架上抽出两盒烟,她看到了柜台上的十块钱,不用说她就知道男孩是买烟,男孩经常把十块钱这样往桌上一扔。瘦高个女人诡秘地笑着,“你爸爸你奶奶又打麻将了吗?”男孩没有回答女人的问话,他正看着柜台上的玻璃瓶里花花绿绿的糖块。女人回过身去的时候,他就禁不住地想伸手去抓,这种欲望占满他的小脑瓜,他没有工夫回答女人的问话。可是他看到那矮胖子男人正眯着一双小眼睛盯着他。他打一个寒战,想起了柜台上的烟。他举手把烟抓在手里,他又看到柜台上面圆圆的红塑料盒,有一股好闻的诱人的奶香味飘进他的鼻孔里,他看到盒子上面有两朵金黄的花朵。他转身跑了出去。他听到女人说:“唉,真可怜。”他听到男人说你看他那对贪婪的眼,跟他爸爸一样。女人说,俗话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打地洞嘛。

  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在他耳边嗖嗖掠过。

  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在他耳边盘旋,连绵不绝。

  他沿着漆黑的街道往家跑,脚步落下飘然无声,如踩着棉花团,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这种感觉伴随他走进家门。

  他在院子里停下来,似乎觉得比以往少了些什么。什么呢?一种声音,对,那声音柔和而好听。可今天院子里很静,只能听到屋子里传出的细微的嘈杂声。他努力地想。想着那个声音,他终于想起来了,是牛吃草的声音,唰唰唰,偶尔打声喷嚏,尾巴时而甩打在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可是牛呢?他知道牛再也回不来了,它被父亲牵去卖了,他为此偷偷掉过眼泪。男孩把烟扔到桌下,回到火盆边。火盆里的玉米瓤儿已变黑,有一股清冷浮上来。

  那浓厚而有好味的奶香味无法在他脑中消失。他依稀的记着,他曾经拥有过这种香味。他想起了那个女人——妈妈!他干涩的嘴唇动了一下,有一个声音从他口腔里发出,苍老而浑厚——妈妈,这个世界上最简单最悦耳的音符在男孩的嘴里说出,是那么生硬!

  妈妈的身上就有这种香味,他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好久好久没想到妈妈了。妈妈的面容在他头脑中已变得模糊不清。他想起那个夜晚,蜡烛一跳一跳的闪动着豆粒般大的亮光,屋子里晃动着各种各样的黑影,墙角上,桌缝里,柜底下黑魆魆的一片,在古老的民间故事里它们都埋藏着各种鬼神的传说。他躺在妈妈的怀里。妈妈坐在炕上,背靠着炕柜独守着孤灯。他当时似乎知道,妈妈是在等爸爸。妈妈把他抱得紧紧的,好像怕他飞走,他把脸埋在妈妈的双乳之间,贪婪地享受着母乳芳香。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感到无限温暖。他只感到黑夜是那么平静安详,他不知道黑夜还掩盖着罪恶;他不知道黑夜生养着孤独和寂寞

  在浓厚的香味下,他渐渐地睡着了。他做梦,梦到天下雨了,雨水是温热的,一滴滴落在他脸上,流到他嘴里。雨水是咸的,不对啊,雨水不是咸的。他曾经光着小脚丫在雨中玩闹过,雨水甘甜甘甜的。他醒了。他看到屋子里依旧亮着孤灯。妈妈泪流满面,泪水顺着妈妈的面颊流到下巴上,再掉下来,落在他脸上。他说:妈妈,睡觉。妈妈突然哭了起来,把头抵在他身上。漫长的黑夜里,充满妈妈压抑的哭泣。他好像也哭了,哭着哭着,他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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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次醒来,是被吵骂声惊醒的。他看到桔红色的太阳光已照进屋里。他看到眼前正发生着一场恶战。父亲嘴里衔着几根长长的黑发,正骑在妈妈身上,他肥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砸在妈妈的脸上身上。他青绿色的脸上一对血红的眼睛发着恶神般的凶光。妈妈在他身下无力的挣扎着,“赌棍!赌吧,赌掉老婆!卖了孩子!赌吧,我死!”妈妈骂着。妈妈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嚎叫声让他永远也不能忘记。

  后来,妈妈真死了。

  妈妈是喝药死的。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家里围着很多很多的人,一会儿,来了两辆拖拉机,下来一帮人,把他家里的东西全砸了。他躲在墙角里看着,哭着。他看到姥姥无力地瘫软在他家的院子里。

  炕上的桌子周围又一阵热闹,不知是谁又和了,接着是点票子骂娘的声音。他看到父亲的脸更绿了,祖母在旁边张牙舞爪,拽起父亲的一只胳膊说:“起来,起来,你给我!”

  男孩的眼前突然闪过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的脸上生着几颗大大的麻子,看上去是那么慈祥。她常抱起自己来亲啊亲啊亲不够。她的柜子里有很甜很甜的水果糖,她一边把糖放到他嘴里,一边说着:外孙狗,外孙狗,吃饱了就走。男孩想到这里,口里不觉流出了涎水。姥姥,男孩的眼变得雪亮雪亮。

  男孩腾地站起来,却觉得眼前一阵昏黑,嗓子眼一阵恶心,他又坐下来。他想起外面还是黑夜,他祖母和父亲也绝不叫他去找那个慈祥的老人,“去,我砸断你那狗腿!”爸爸恶狠狠地说。

  不!我去。本能的欲望让孩子下定了决心。我不让你们知道,我能认得那个村,妈妈那时常带我去,还给我讲一路的故事呢。

  男孩想到这里,心里踏实多了。他睏了。他捧着火盆,把身子靠在墙上,睡着了。

  火盆里玉米瓤儿早已燃尽,变得漆黑,没一点光亮。

  男孩又做梦了。男孩常做梦。男孩喜欢做梦。他梦到父亲把他放在自行车前面的小座椅上,带着他去赶集,集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父亲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又给他买了一块大大的蛋糕,上面一层雪白的奶油,味儿真好闻。他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大蛋糕。他笑啊笑,他舍不得吃。突然蛋糕糖葫芦都飞上了天,越飞越高,他喊叫着。他喊爸爸,可是爸爸怎么没了。他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他看到了父亲,父亲正蹲在那里跟一个人玩扑克牌。父亲听不见他的喊声。他想跑过去,可是他发现自己还坐在自行车上。自行车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没有支起车架,两个圆圆的车轮着地,左右晃悠着,要倒的样子。集上的人们都远远的看着,有龇牙笑的,有木呆呆地发愣的,没人管他,他害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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