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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7-09-1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于中飞  阅读:

我想去海边看看呢。娘侧过头,拢了拢耳际的白发,对海子说。

海子清楚地记的,自从爹走后的七七四十九天以来,娘第一次头脑清醒地说了句完整的句子。四十九天前,爹随同村的渔民出海打鱼,不想,遇上了风暴,其他人安然归来,唯独爹,留在了大海的深处。那时候,娘还在医院里。娘血压高,血糖高,心脏也不好。海子告诉娘,爹出了趟远门,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娘似乎深信海子的话,从医院回来,每天黄昏,娘总要躲了人,去村口的榕树下踮了脚尖朝南张望。娘羸弱的身子在夕阳的映衬下成了一道风景。一天清晨,娘突然对海子说,我昨夜梦见你爹了呢,你爹站在一个岔路口,皱着眉,像是迷路了,我叫他,他不应。娘说着说着就哭了。娘说,你爹迷路了,你爹肯定迷路了。

那以后,娘不再躲躲闪闪去村口做无望的守候,之后的日子里,娘似乎更喜欢猫在墙根下慵懒地晒太阳。娘把身子陷进竹椅里,袖了手,在冬日暖烘烘的阳光里对着某个地方凝眉蹙目,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坐就是老半天。娘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原本消瘦的身体日渐萎缩下去,像晾干了水分的大虾。但娘仍在期待爹的归来,门口有个响动,娘就慌慌地喊海子,海子海子快开门,你爹回来了!娘还会在每天晚饭前抱怨海子忘记给爹准备碗筷。娘说,你爹说不定今晚要回来吃饭呢。

娘说要去海边看看,海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海子想趁这个机会把爹的事情告诉娘。一直拖下去,不是办法。

  • 娘手心里蘸了些水,细细地把满头的白发往脑后顺了顺,使其妥帖起来,又煞有介事地换了身衣服,才颤巍巍地随海子出了门。海很近。出了门,转上几个弯,绕过一栋红房子,攀上堤坝,便看到海了。

    明净的天底下,近海的水显得有些浑浊,但这浑浊是逐渐淡化开去的,离岸三二十米,海水便变得清澈真实起来。水天交接處,波光粼粼,渔帆点点,几只海鸟在空中做长时间的盘旋。

    娘显得很兴奋,在松软的沙滩上一阵小跑,把海子远远地甩在身后。在一处废弃的码头旁,娘停下脚步,鼻尖上冒出些许汗珠。

    娘说,那年我和你爹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你爹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嘴边长一圈茸毛。

    娘说,你爹那时候像个大姑娘,见人就脸红。

    娘还说,你外婆嫌你爹个头小,死活不同意……娘脸颊上现出一抹酡红。

    娘柔柔的目光掠过颓败的码头,掠过黑黑的礁石,落在远处湛蓝湛蓝的海面上。娘说海子你不用再瞒我,当初在医院里我就知道你爹出事了。之前我只是不愿让自己相信那个事实,我咋也没想到你爹会走在我前面。娘的眼睛里迅速织上了一层薄雾。

    娘!海子哽咽了。

    娘转脸却笑了,傻孩子,哭啥!这辈子,谁没这么一遭?

    娘贪婪地呼吸着海风腥咸的气息,娘说,海子海子你闻闻,和你爹身上一个味呢。

    那天无疑是娘数月来最开心的一天,娘在沙滩上笑着跑着,像个童心未泯天真烂漫的孩子。直至夕阳西下落霞满天时,娘才意犹未尽地随了海子往家走。往家走的时候,娘瞥见不远处的浅滩上有只小木舟。小木舟孤零零地横在海边荡呀荡的。娘的眼光滑过去,突然说,海子我想划划船呢。

    海子迟疑了一下,娘已奔了过去。可是,没有桨。海子不忍扫娘的兴,说娘您等会儿,我去找桨。海子取了桨回来,却不见了娘,松软的沙滩上,只有几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莫名的恐惧笼罩了海子。海子慌了神,扯了喉咙喊,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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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礁石后有响动。海子见娘举着一个五彩斑斓的贝壳,笑眯眯地从礁石后转出来。娘说,早些年,你爹常带我来这里捡贝壳呢,那时候,这里的贝壳多呀:短拳螺、蜘蛛螺、黑星宝螺……

    晚饭时,娘破例多吃了一碗饭,娘心情出奇地好。娘还和海子唠,唠爹,唠爹生前的趣事和糗事,唠到开心处,娘会耸着肩咯咯地笑。

    第二天,日上三竿,娘还没起床。娘没有赖床的习惯。海子到娘床边,喊,娘。娘。娘不应声。摸摸鼻息,才知道,娘已经去了。

    娘去时口角含笑,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像在熟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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