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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传与公传:一九七六(四)(3)

时间:2015-01-17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董学仁  阅读:

  在1976年诺贝尔奖获奖演说的开篇,索尔·贝娄说起他大学时代读了康拉德的大量小说,这决定了他后来的写作。他还引述了康拉德的一句话,作家需要描述的是,“我们的同情心和痛苦感,是人类与万物为友的潜在感情——那种微妙的、不可捉摸而又无敌于天下的团结信念,正是这种信念将无数孤寂的心灵交织在一起,使全人类结合在一体。”

  这太难了。知音者希,曲高和寡。康拉德很少有模仿者,索尔·贝娄不可复制。

  甚至,索尔·贝娄写小说的技术方法也不可复制。

  记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城市搞了唯一一次收费的文学写作班,十来个人报名参加,我被邀去讲了一课。本来可以讲很多作家,但我只讲了索尔·贝娄;本来可以讲他的许多方面,但我只讲了“索尔·贝娄怎样描写感觉”。

  我读过的《雨王汉德森》里夹了数不清的纸条,在那些感觉描写挺棒的地方做了标识。稍微整理一下,我看到,他在写到小说人物时,有三方面的感觉,可以让读小说的人受到很强的感染。

  •   一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等人在身体表层的感觉,这些方面,一般作家也有描述,但索尔·贝娄更新鲜一些;

      二是身体内部的感觉,如平衡感、运动感、饥饿感、痛楚感等等,一般作家也有描述,索尔·贝娄只是比他们更深入和强烈;

      三是心理内部的各种感觉,比如孤独感、恐惧感、迷失感、卑微感、躁动感、无所谓感、茫然无助感等等,都是统领现代人精神生活的重要感受,索尔·贝娄写得丰富、细致,在能力上远超别的作家。

      埃博拉是天灾也是人祸

      1976年,非洲中部热带雨林的边缘,棉花加工厂的一个保管员病倒了,几天后七窍出血。据说他没有去医院,死在自家院子里的吊床上。他是一种特殊病毒的首例牺牲品,后来他的坟墓被来自世界各国的医生们不止一次地参观过,并且他们相信,这个人死去之前,身体里的骨头还是好的,其他器官却化作黏稠血水。

      人们记得他的名字,叫俞·吉。这仿佛一场战争从酝酿到开始,或一场政治风暴席卷而来,第一个人遇难而死成了重大事件,以后大批死去的人,不过是越来越多的统计数字。

      俞·吉所在的地方太惨了。

      他的同事、同事的朋友圈和情妇们,以及其他被新病毒袭击的人都突然发病。疾病又蔓延到东面的一个小镇,而那个镇上有一家医院。

      “它如同一颗炸弹击中了这家医院。病毒使马里迪镇上的这家医院变成了停尸房。它从一张病床跳到另一张病床,杀死前后左右的病人。”美国作家普莱斯顿说。他描述埃博拉的非虚构文学作品,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震惊了全美国。一份报纸的书评说,这本非虚构的《高危地带》,比任何科幻恐怖小说都更加恐怖。

      这部书写道:“显然医护人员给病人们注射时使用了脏针头。病毒通过针头在医院里蔓延开来,然后击中了医护人员。在某些情形下,医疗系统可能会强化病毒的爆发,就像透镜会把太阳光聚集到一堆易燃物上一样。”

      瘟疫突然结束了。人们没有捕捉到这种陌生的病毒,也没有来得及为这种病毒命名。据说,这种苏丹毒株的致死率是百分之五十,与中世纪的黑死病致死率相当。也就是说,遭遇它的人中有一半会快速失去生命。后来的医生们发现,它是埃博拉病毒的一种亚型,而且是杀伤力较低的那种。换了另一种,致死率会达到百分之九十。

      苏丹的经济并不算太糟糕,总统正在效仿苏联人的国有制,确定了一个宏伟计划,要把苏丹变成非洲粮仓。但他执政十六年后被赶下台的时候,只留下一个贫穷、饥饿、战乱的国家。1976年,从夏天到秋天,政府实行封闭政策,让肆虐了五个月的病毒危机不为世界所知,也就不能被人类已有的医疗技术加以控制。普莱斯顿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比喻了,就把苏丹发生的事情与一颗原子弹秘密爆炸相提并论。 他在《高危地带》中几次说到的脏针头,与贫困一样,推进了病毒传播。许多非洲国家实行不合理的经济分配制度,财富积聚在极少数人手里,造成了国家的贫弱,与民众有关的社会支出更少得可怜。医院里挤满了病人,药品只有几种。护士们一天只有几个针头可用,实在钝极了才换一个。

      普莱斯顿写道,“当病毒蹂躏这家医院时,幸存的医护人员惊慌失措,逃进了树丛中。这也许是他们能做的最明智的事情,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因为这样就终止了脏针头的使用,而且腾空了医院,有助于破坏传染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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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索与发现》是一部严肃的系列纪录片,其中一部片子展示了人类对付埃博拉的尝试。它的解说词认为,这种病毒潜伏在丛林深处,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很可能就是《圣经》中记载的瘟疫。

      你和我生存在当下,看不到历史,看不到文明与繁荣多次被病毒打断。我记得,最早前往非洲追踪埃博拉病毒的一位美国科学家说:“也许在病毒的世界里,我们才是入侵者。”他说的是人类对自然界无休止、非理性的入侵,逼得病毒无处藏身。

      谁也无法解释,在非洲中部丛林藏匿了几千年或者亿万年之久的埃博拉病毒,为何在1976年向人类猛扑过来。苏丹病毒爆发两个月后,五百英里之外,一个名为本巴区的扎伊尔北部丛林,遭遇了更大规模的瘟疫。

      这是一块热带雨林区域,散落着一些村庄,并由埃博拉河提供水源。埃博拉病毒的名字就来源于这条河,它是刚果河(扎伊尔河)的一条支流。1976年9月,埃博拉病毒在靠近该河上游源头的五十五个村庄里同时爆发。它似乎从天而降,感染每十个人便会杀死其中的九个。

      不幸的是,那时也是扎伊尔(后来改名为刚果民主共和国)的“人祸”泛滥时期,总统蒙博托长达三十二年的独裁统治刚好进行了一半。他以一半是神、一半是酋长的身份统治他的国家,是非洲现代史上最残忍的三大暴君之一。社会财富的大半被独裁者及其亲信侵吞了,国家陷入灾难,民众苦不堪言。病毒肆虐时期,蒙博托封锁疫情消息,还命令军队用路障封锁本巴地带,开枪射击试图逃出的人。

      普莱斯顿的《高危地带》写到了一件事情。前来调查和救援的世界卫生组织医生,面对的是极其腐败的官僚体制。“小组里一位比利时医生知道怎样处理这种情形。他摆出一副夸张的姿势,把一个黑色的航空飞行员的包裹拿到桌子上。然后他把包裹倒过来,几叠钞票掉了出来,在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让众人眼前一亮。”接下来,“这名长官捧起钞票,发誓他会通力合作,连同在他的管辖之下的政府的全部的广大资源——他还借给他们两辆路虎越野车。”

      这个场景我很熟悉,甚至像我的亲历和目睹。我想起来,我在另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中读到了同一个场景。那部书的名字就叫《埃博拉》,它写到的事情,比《高危地带》更加恐怖。

      《埃博拉》的作者是克洛斯博士。他在扎伊尔从事医疗工作十六年,还在1976年指导了赶来救援的国际医疗小组。他通过亲历,见证了这场病毒狂暴的肆虐以及惨剧中的人性面貌。

      我在那部书中读到,扎伊尔政府像大部分独裁专制政府一样,对外封锁疫情消息,阻止国际救援。

      疫情的消息,是教会医院很不容易才传播到国外的。

      那所教会医院,是整个疫区唯一的医院,建于扎伊尔属于比利时殖民地的时期,是几幢低矮的粉白色建筑物,有水泥砌成的墙壁与波浪形的锡制屋顶。后来,扎伊尔人独立,比利时人撤走,教会神职人员和医生护士留下来,用募集到的资金尽力为扎伊尔人治病。

      埃博拉病毒在医院附近的村庄爆发。它杀害了最初的感染者,然后转移杀死他们的家庭成员和医生护士。我的心怦怦跳着,感受着书中描述的悲壮与崇高:教会医院里,很多医生死了,但活下来的人继续抗争,一步也不退缩。他们和她们,医生和护士,在孤独无助的绝境里拼死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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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这部书时,已经四十多岁了,正在一家电视台工作,制作那些能被官方意识形态允许播出的节目。我忽然发觉,比起非洲丛林里的那些医生护士,我的工作失去了意义,仅仅是维持温饱的一种方式,并且我的年龄大了,重新学一门医疗知识,当一名救人于苦难之中的医生,已经来不及了。

      这让我难受了很长时间。

      我无法理解的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埃博拉为什么退回丛林深处,为什么与人类休战二十年之久?而这二十年里,人类并没有认真对待这件事情,没有做好应对它再度肆虐的准备。

      我在阅读中看到一些相似的事情。非洲丛林的艾滋病毒也与人类休战了一代人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人类同样没有做好准备。

      阅读不是一件坏事。我起码了解到,无论饥荒还是疾病,都与“人祸”息息相关。用比喻来说,不好的社会思想、不好的社会管理是一种更厉害的病毒,蔓延在人类之间。在那种病毒侵袭中生活的人们,百般痛苦,千般无奈。

  •   阅读还让人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在读了《埃博拉》之后,我看现实的目光也像在看历史,比如,接下来不久SARS病毒从中国开始向有华人的地区扩散,起初官员与媒体都想遮掩它的存在。这让很多人不理解,社会怎么是这个样子呢?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我读过的书中,那些事情早已发生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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