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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股(全)(8)

时间:2012-09-16    来源:网络整理    作者:毕淑敏  阅读:

  素以唇枪舌剑见长的沈展平,出奇地沉默。他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同自己辩驳,犹如一场模拟演讲,一会扮正方,一会扮反方。如果他是吕不离的后代……想到这儿沈展平苦笑了一下,论战中是不宜将心比心的……他也会抢险救灾,挽狂澜于……
  想远了。如今你在被告席上,还是先想想自己充当一个什么角色吧。
  “好的,吕犀。你的意见我已经明白。但这件事,毕竟是在我与你父亲之间进行的。作为当事双方,还是我们直接谈为好。”沈展平已恢复平静。
  “那好吧,沈展平先生。我这就用此架电话通知我父亲,让他立即到您那里去。”对方好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小军官,很利索地把电话扣死。
  听筒里是雷雨前蛙鸣一般聒噪的杂音。沈展平像放石胆一样缓缓把听筒安妥。
  “电话要是可视性的就好了。”栾德司长伸了一个懒腰,昨夜熬写股票知识的讲座,困意开始抚摸他微秃的头顶。
  沈展平向屋外走去。
  “做什么?”司长问。
  “和老吕另找个地方去协商。在您的办公室里,聊了这半天,很抱歉。请您原谅。”
  “假如不保密的话,是否允许我旁听?”栾德司长的微笑中,有属于孩子般的好奇。
  “当然可以。”沈展平坐下。刚才打电话的全过程,一直站着,此刻感到深深的疲惫。人逢窝囊事,格外不禁累。
  门开了。
  是一寸一寸像钟表时针缓慢地然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到了刚够进半个人的宽度,便静止了,好像病榻上的老妪精疲力尽。
  吕不离将身体带鱼似的扁扁顺了进来。
  “司长,小沈。”老吕声音暗哑,好像从早上起来刚说第一句话。
  沈展平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吕不离的手像塑料鞋底一样硬而凉:“老吕,您这是干吗呀!不就是您想把股票留着自己买吗?我如数退你就是了。”
  石破天惊。
  沈展平被自己所感动,有了几分悲壮。他知道这句慷慨的话后,自己苦心营造的大厦便地基下沉,还有几多的善后事宜……
  栾司长淡如秋水,静观侍变。
  “真的吗?小沈!”吕不离像摇晃枣树一样摇着沈展平的手,沈展平清楚地感觉到吕不离中指食指执笔处,有两块坚硬的茧皮。
  “那真太感谢你啦,小沈!我一辈子从来没干过这种没名堂的事情,当初我答应你好好的,板上钉钉……要依我的脾气,是怎么也不能翻侮的。可吕犀偏不于,联合她妈,形成统一战线,整夜跟我闹,说我是腐败的清政府,把锦绣山河拱手相送,说是要不回来就同我划清界限……还说了你许多难听的话,什么趁人之危啊,巧取豪夺啊,我直个劲说,你绝不是那种人。她一口咬定,若真是这样,事态就尚可挽回。她非要找你亲自谈,我这个当爹的没权威,拦也拦不住……你也别怪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也是从小跟着我们过苦日子,穷怕了。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能不能发财还不一定,先在自己窝里红了眼……小沈,你人厚道,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我真得谢谢你,不单是钱财上的事,你给了我面子,你保住了我们家的安定团结……如今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是越来越少了,像吕犀那样的,是越来越多了……”吕不离的眼角有了些液体。
  沈展平挺平静:“老吕,别这么说。给有给的理由,还有还的理由,你的难处我体谅,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股票不过是些纸,情感比它重要。人们不是凭纸过活,而是凭心过活。顺便跟您说一句,吕犀挺出色,有理有力有节,真是青出于蓝也胜于蓝。”
  “是吗?是吗?”对于沈展平的最后一句话,吕不离连连追问,希望之火烘干了眼角残存的液体,这是比夺回股票更令他兴奋的消息。
  “是真话,老吕。您又不是官,我没有义务奉承您。”沈展平说完觉得略有不妥,好在栾德司长似不在意。
  老吕喏喏告退。司长说:“沈展平同志,难得你既有经济头脑,又有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道德风范,年轻人里,这不容易。”
  这一次,沈展平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司长夸奖。”他略有局促。
  “不是夸奖,是实事求是。我也没有义务奉承你,你也不是官。”
  栾德司长是极少同人开玩笑的。他要同你开玩笑,说明极欣赏你。

 
  现在,你只剩下4000股了。
  沈展平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扇猪肉,一半被钩子悬在半空,一半泡在冰水当中,很不妥贴,很不舒服。
  但他没有其它选择。无论在商业法庭还是道德法庭,他都只能这样做。
  也许,当初应该立个字据?或者干脆到公证处去公证一下?沈展平是那种摔了一跤并不马上爬起的人,他躺在那里,静静品尝自己的疼痛,像录相慢放镜头重复自己倾斜的一刹那。他要伏在地上,找到那块绊倒他的石头,留作终生纪念。
  假如那天从公共汽车走下来,就去办理一个手续呢?
  吕老兄也许当时就收回馈赠……他会被这个仪式吓住……
  没办法,认倒霉吧!你命中没有这笔财富。
  剩下的便尤其宝贵。
  闭路电视屏幕上,正在放栾德司长的讲课录相。人们端正地坐在每间办公室里,半张着嘴,听得很专注。
  司长看了很多书,搜集了很多资料,观点新颖,例证翔实,融汇贯通,妙语连珠。从股票的诞生发展一直讲到股市买卖交易的规则,滔滔不绝。
  “关于东印度公司,我们知道些什么?不错,他们向中国倒卖鸦片,疯狂地攫取软弱腐败的清王朝的银两。林则徐虎门销烟,主要就是焚毁他们的货色。但各位是否知道,东印度公司是世界上最早和最成功的股份制企业之一。公元16世纪的最后一天,经英国女王特许,东印度公司募集到股份资本6.8万英镑,入股者100人。17年后,公司股本达到162万英镑,股东达954人。一个世纪以后,它的股东又增加了50倍。从1757年至1815年,东印度公司共搜刮了东南亚与印度的财富共计10亿英镑……
  “世界上第一个股份制公司诞生于俄国,名叫‘莫斯科’公司,时间是1553年……
  “我们的老祖宗马克思,还是一位炒股高手。他买过美国证券,也买过英国股票。他认为股票是大量的机智加少量的金钱赚钱的好武器。他对他的舅舅说:搞这种事情占去时间不多,而且只要稍微冒一点风险,就可以从自己的对手那里把钱夺回来。马克思的运气挺好,600英镑变成了1000英镑……英镑对人民币的外汇牌价是多少?”
  栾德司长讲课时,不尊常例,喜欢直视摄相机镜头。达到的效果就是:在各房间超大电视屏幕上,他炯炯有神,目光睿智。每一个注视电视机的人,都仿佛栾德司长居高临下地在与自己交谈,容不得半点走神与怠慢。
  “那时候是19世纪中期,英镑比现在还要值钱得多……
  “预备买股票的人,神经必须坚强。当你把钱放进这个漏水的竹篮子里时,必须像啄木乌似的敲敲自己的神经……”屏幕上的栾德司长真的伸出骨骼圆润的手指,弹了弹自己智慧的头颅,于是整个走廊回荡起围棋子落地般的短促声响。
  “看看它是否有足够的承受力。不单是指承受痛苦——失败的时候不会自杀,而且包括承受狂喜的力度。大家别笑,乐极生悲。比如范进,反倒疯了。外报载一穷苦妇人,股市大利大发,净赚15万美金,15万就成了杀人凶手,老太太一高兴,心肌梗塞辞世,我们这次发行的原始股,赚的可能性极大,大家要做好两手准备。当你涉足股市的时候,就权当这钱已经丢了,才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当你真的牛市冲天时,也荣辱不惊,作一个有远见的长线投资者………”

  •   老生常谈,都是老生常谈。沈展平不屑于听,全都了然在胸。但沈展平必须做出全神贯注的样子,因为他发现栾德司长不知何时潜入大办公室,正在观察听众反应。
      大家都未曾察觉,兴趣盎然地听课,这是自身攸关的热门课题。
      凡讲课,栾德司长都不直播,而采取事先录相的方法,比较稳妥,错漏之处也可更正。
      身前一位栾德司长,身后一位栾德司长,挺有趣。也许应该向栾司长建议,租一座大剧院,面向社会讲讲课。深入浅出,大家都爱听……沈展平不着边际地遐想。
      “谁是沈展平?”
      突然,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刷过来,一个小伙子矫健的长腿,把自己的身体橡足球似的射入门内。
      所有的面庞像葵花向阳一般,聚焦于沈展平。
      沈展平想,如果自己是地下党员,一定被这种目光出卖。
      小伙子留两撇像扑克牌中“J”似的小胡子,除了身材,有东洋人的韵味。
      “我是。你是谁?”沈展平懒洋洋地站起来。真叫邪了,尽是不认识的人打上门来叫号。
      “喂喂!你想要做什么?你有什么事同我说嘛,为什么要直接找沈展平?”安琪娘突然从厦门蹦到了郑州。办公室大门正对着中原大地的位置。
      这是谁?这么气急败坏?看安琪娘极力阻挡的阵势,莫非是安琪儿的父亲?难道要决斗?真滑稽,我同安琪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就是了。安琪娘为什么要拦着他,让他走过来好了……
      沈展平胡乱拼着七巧板似的念头,索性站起来,越过祁连山,向中州挺进。
      “我同你谈不顶用,你做不了主。我要直接与沈展平对话。”来人气急败坏地解释给安琪娘。
      沈展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了绝大的误差:这是乔致高——就是那个把认股权卖给他的人。
      机关很大,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以前的信息都是通过安琪娘交换,彼此间只闻其名,并未谋面。
      乔致高在一楼一司,沈展平在十楼,尤如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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