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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股(全)(5)

时间:2012-09-16    来源:网络整理    作者:毕淑敏  阅读:

  安琪娘正好此时进屋,不知这件事为何又惊扰爷爷的英魂。
  步出这座阴郁得化不开的宅院后,安琪娘不安地说:“假如有一天我领着安琪儿散步,被军长奶奶撞见了,怎么办?”
  “军长奶奶有极严重的类风湿,一辈子也走不出那座小院了。”沈展平幽幽地说。
  “叫你这么一说,我真有拿了死人钱的感觉。”安琪娘紧紧湖绿色的衣衫,“假如过些日子她问起你结婚了没有,你该如何回答?沈展平我告诉你,我先生可说了,这种游戏可以玩一次,但不可有再,更不可有三。我们到此为止。”
  “你放心。我绝不仑再裹胁您卷土重来。”
  “但你并没有回答我,老太太问起来怎么办呀?挺孤独的一个老人,你不该欺骗她。”
  “我认为欺骗有时也是一种幸福。至于回答,就说是你欺骗了我,遗弃了我,辜负了我。”
  “沈展平,栾德司长经常在背后夸你,说你有经济头脑十分干练,果然名不虚传,而且还要加上不择手段。”安琪娘喟叹。
  “怎么能说不择手段呢?我很重视手段的,比如借用阁下的力量。”沈展平叫屈。
  “按照商品交换的原则,您是否要为工具支付报酬?”安琪娘开玩笑。
  “大姐,您应该再沉着一点,这样我下面发出的共进晚餐的邀请,就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现在,只剩下赤裸裸的利害关系了。”因为旗开得胜,沈展平也诙谐起来。
  “去哪吃?”
  “肯德基吧。”沈展平说。
  “档次太低啦!这哪像一个腰里揣着6000元的大款的派头!”安琪娘委屈得大叫。
  “那就麦当劳吧。”沈展平咬咬牙。
  “除了快餐店,你就不能找个正餐店吗?作为未来的股市大亨,你这个发家史的第一页,总该光彩夺目些!”
  “进正餐店有一种进无底洞的感觉,你不知道将被宰杀多少。快餐店有一个好处,你确切地知道自己将流多少血。要不咱们去……”沈展平决定要好好谢谢安琪娘。
  “得了吧,未来的百万富翁!等你真发了财,再补请我好啦!现在,我要去看安琪儿。”安滇娘款款而去,湖绿色的连衣裙飘然荡起,仿佛一片漾开的新茶。
  “嘿,还忘了问你,你是凭什么理由把军长奶奶的钱包撬开的?”安琪娘好奇地转回身。
  “我们家乡的人都知道,军长奶奶比军长爷爷大五岁。”沈展平沉郁地讲,他的思绪在倏忽之间,像受伤的鸽子,坠落在遥远的家乡。
  安玫娘的裙裾又像荷叶般地摇曳而去,但又旋转而回。
  “怎么啦?三进山城?”沈展平好生奇怪。
  “忘了告诉你,”安琪娘一脸郑重,“我认识的一位在四局工作的校友,算是师弟吧,也不打算要股票。听说你似乎对收购这玩艺感兴趣,他托我问你,他的那份你要不要?”
  “要!”沈展平不假思索,唾地有钉。
  “但是,请你注意,乔致高——就是那个人的名字,不像北图吕不离白白赠予你这份权利,而是卖给你,每股1元。也就是说,总共要5000元,你才能买下这2000股。我想你不会愿意的,所以也没当回事。”安琪娘捋了一下鬓边的乱发,这个动作暴露出她是经过沧桑的女人。
  “我愿意要。”
  一分钟后,沈展平说。

 
  明天就是交股票款的最后期限了。
  真够黑的!转手之间就要赚取普通职员一年的工资!沈展平暗暗骂道:这简直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血腥盘剥!但骨子里,沈展平佩服乔致高这小子的勇气和厚颜,敢要这个价,就是袅雄的表现,假如真像北图吕不离,虽说沈展平省了钱,但在胆识谋略这个层面上,沈展平蔑视他、怜悯他。
  只是,再到哪里去搞到钱?
  再找军长奶奶借?
  不,这不可能了。
  但是现在怎么办?去偷?去抢?为了今后不可知的财富,沈展平此时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
  深秋的寒意,像春日的杨花,四处飞腾。城市的秋天,是最豁然开朗的季节。那些夏天里像毒章一样滋生的冷饮摊大幅度地减少,树木抖落了累赘的绿叶,裸出简练的树干,使马路上的人得到比夏季更多的阳光。
  秋天的城市更接近自然。女人们虽然还穿裙子,但质地高雅厚重起来,显出城市的富贵。男人们不再袒胸露臂地穿T恤,而是系起领带,西服的后开气疾速地扇动,大家都在忙。
  沈展乎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在马路上走了。他总是急急忙忙地赶着去做事,一个又一个主意像沼泽中的气泡奔涌而出。但现在,脑屏幕上一片雪花和噪音,什么图像也没有,思索的无线蜷缩着,任双腿机械地驮着自己前行。
  能想的办法都已穷尽。
  散散步吧。据说许多伟大作家、哲学家的灵感都产生于曲折的小路。
  不知在路上可否拣到钱包?
  走过一座桥头。很拥挤。很古老的拥挤,是人群而不是车群扼住路的咽喉。北京这种脖子式的桥是愈来愈少了,都被复杂若盘陀路的立交桥取代。
  酥而弥坚的石栏杆上,单腿蹬坐着一些身材瘦小的汉子,他们面前摆着各种颜色很光滑的小木片,表示自己的职业和水准。沈展平不明白这些从大工业标准成品上裁下的片断,怎么能证明你这个野木匠的制作工艺呢?又想,也许这只是一种幌子,如同理发店前旋转的灯柱,已经不再同古时的医疗有任何关联。
  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
  木匠们的雇工市场,理直气壮地拥塞着狭窄的路面,红绿灯无助地变幻色彩,没有人理会它的眼神。没有后门只凭血汗钱又想把小巢装饰得差强人意的底层城市居民,激烈地与雇工们争执价钱,为自己节省着每一个铜板。
  声涛像腊八粥一样,五色翻滚。
  突然,沈展平像被人迎面扬了一把沙子,泪眼凄迷。
  那是他的家乡话!
  只有同一块热土滋润中的人,才能区分极细微的不同。
  “每平方米二元,还要管饭!都是这个规矩,不信你可以打听!”乡音说。
  “就是的!就是的!”雇工们异口同声,很像当年的工人罢工。
  沈展平看清了那名雇工,雇工也看清了他。他们的神经辨识速度惊人一致,在同一个百分之一秒,大叫一声“呃哈——”
  这是乡党们的土语。在故乡的山坳上,隔着很远要打招呼,绝不是城里人那种软绵绵的“哎——”,更不是南方人故作惊讶的“哇——”,哎和哇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山咽到肚里去。只有深远厚重绵长苍凉的“呃哈——”,才会像苍鹰一样久久翱翔。

  •   如今这鹰瓴像雾一样自天而坠,无尽的乡情又热又辣地填在沈展平胸臆之间。
      “展哥,早听说你在京里混出了名堂,老想去找你,我有你写回家去的信封……”那精瘦汉子嘴咧成长方状。“可咱这个模样,总怕去了你那大机关给你丢人,总想混出个成色,最起码也得套上西服才能去看你……”他用军绿褂子的下摆抹了把汗,像甲壳一样光亮的军衣扣子,硌了他的脸。
      旧军装是电娃子三块钱一件买的,这是件官服。
      他们是一个村的,小时常在一起耍。电娃子的家境要好些,他爹就是手艺人。在点煤油的年代里,走过南闯过北的匠人就给自己的小儿子起名“电”,心眼的活络由此可见。
      “喂,小师傅,你到底是干呢还是不干?”换了别人,早另投明主了,唯有鼻梁粘胶布的教授,还一往情深地等着他们拉家常,具有从一而终的坚贞。
      “干!干!展哥,咱们以后再聊。把你的名片给我一张,蓝条、金边、香的那种……你妈给镶镜框里了……”电娃子忙不迭地朝胶布点头,交叉着对沈展平说话。
      “我同你一起去。”沈展平太喜欢电娃子的乡音了。只为听这声音,也为拉拉家常他愿意耗费宝贵的时间。
      教授家是一套陈旧的两居室,走廊要开电灯。墙壁的旧油漆斑驳陆离,沈展平注意到有一块像北美的地形图,另一块则像焦圈。
      “请把旧的刮掉,再刷上新油漆。请做工精致一些,结婚用。”胶布教授郑重宣告。
      电娃子开始干活,用刨刃刮去旧漆。
      茄蓝色的旧漆片像蝉蜕皮似的被剥下,屋里腾起呛人的灰雾。
      沈展平脱去西服,只穿一件衬衣,“我来干第一道工序,你当大工我当小工。”他对电娃子说,小心地把西服挂进教授家唯一的窄小壁橱。
      很久没有干体力活了。三角肌大幅度的运动,使沈展平有万物复苏的感觉。体力劳动有不可比拟的优越性与魅力:单纯、简约、明快,而且能按摩人的神经。疲备是所有烦恼和忧愁最好的稀释剂。
      “刷这么两间屋子,能收入多么钱?”虽有漆皮呛人,但沈展平忍不住要逗电娃子说话。
      “几百块钱吧。”
      “这么多?这间大房子最多十三平方米。”城里人都有目测居室面积的好功力。沈展平初学乍练,自认为也八九有谱。
      “我的大哥!您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倒还勺了?”
      “勺”是一句土话,意即“傻”。真亲切呀!
      “我哪样勺了?”沈展平很欣喜地对话。
      “勺在讲刷房不是扫地。屋有多大,那指的是地的面积。屋可是一个箱子,有五个面需要拾掇,你算算,是多少?”
      沈展平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是勺。
      “那么你多长时间干完?”
      “少则五天,多则一周。”
      “哟!这么快!这么说,周薪数百元,月薪近千,快达到中等发达国家,一年下来就是小万元户,提前进入小康了!”沈展平不由对电娃子刮目相看。
      “话是那么说,账不能那么算。有时三五天没雇主,还得租房子……再说,这哪是人干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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