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她伸出纤细的手。
步飞烟,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很想说,你像极了一个人,太像了。又觉得太过唐突。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自己和谁比较相像,她们总愿意自己是特殊的。更何况美丽的女子。我也知道她不可能是,因为珊侬的遗容至今留在我的脑海深处。那惨淡的白定格了绝世的容颜。
栎优给我们去冲咖啡,说得等边度的到来。温妮娴熟的掏出一只烟,递给我,我微笑,说我不会。她问我说你不介意我来一只吧。我说不,你随意。
你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也因为我像极了一个人啊。她很直白。
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微微的笑。
你和栎优很熟?她问我。
很好。我答非所问,也无从回答。
都是寂寞的人啊。她弹弹烟灰。你也是吧?
不知道谁说过,但凡滔滔不绝能和陌生人谈论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不可触摸的寂寞。美丽如她,也不能免幸。
栎优端来咖啡,说边度真不守时间。温妮接过咖啡说,我最喜欢喝栎优磨制的咖啡了。栎优推了推我,说,如果真的想喝,等隔两天去飞烟那里,在我这里喝的是我的技术。在她那儿,你享受的是艺术。
温妮将烟熄灭在烟缸里,有点雀跃的连声说好。微微思虑了一下,随后又说得等一个周后。
我说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就来好了。
我问栎优边度不是和杨瑞一起在研究一个项目吗?他怎么能有时间来陪我们呢?
栎优有点愤愤,你以为任何人都像杨瑞一样那么专注于做试验吗?
我扯了扯栎优的衣服,眼睛瞟了瞟那些印痕说,你说话付点责任,你看人家专着的还有**不是?
温妮大笑起来,像个孩子。我突然感觉到她的内心远不像她的妆容。她像一个孤独的孩子,无处申诉,却想处处申诉,处处倾诉,却也无处倾诉。
罗嘉不在的日子,我在细心的处理自己的记忆。我的过去再漫长也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杨瑞。杨瑞将我无情的遗弃在情感的高空,甚至,不给我降落伞,不给我一点点生存的机会。我从高空坠地,希望尸骨无存。可惜我的灵魂在对流层、平流层分崩离析,而躯壳却依旧大陆的泥淖中逼真而鲜活的跋涉。
我将所有的遗物付之一炬,却紧紧握住胸前的玉石,唯恐它随这把属于它的火焰一同焚烧掉。身体里有一种快感和死亡同步,在我意志中横冲直闯。袅袅青烟,让我的眼睛红得一塌糊涂。罗嘉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打来电话。我“哽哽咽咽”的声音让他着急得不知所措。他一直在问,你怎么了,怎么了?我幸福得流着眼泪冲着这个焦急的男人说:没什么,我想**。
罗嘉哭笑不得说那你也得等我回来啊。我说好的。等你回来,我早已焚身而亡了。他沉沉的说,我坐飞机。
我说好啊,好啊。就抱着电话睡着了。
梦里我和罗嘉像孩子一样不停的奔跑在清亮的草原上。快乐无以复加。袅袅青烟生处,隐隐有种声音在呼唤:小烟,我们回家。小烟,我们回家……还有一个虚幻得不成影像的面孔,让我不停思量。
当清晨醒来时候。罗嘉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起来了吗?小懒猪。我恩了一声。说咱这可算为社会主义的电信事业做大了贡献了。罗嘉说,我只想守着你。要不回去我们为资本主义的橡胶事业作贡献去。
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我很想告诉罗嘉,昨天我碰到了一个像极了珊侬的女子,叫温妮。
幸福在于知足,不幸在于不知足。我不知足我仍很幸福。我细细的点数自己的婚期,还有一个周。明天罗嘉就要回来。幸福就这样一步步贴近。微笑着睡去,栎优的电话却在午夜不期而至。
栎优说,明天下午她会陪温妮到我这里来喝咖啡。
我问她,温妮不是这些日子没有空闲吗?栎优说,现在不是有了吗?怎么,罗嘉明天天就要回来吗?他不是坐火车吗?为了爱情竟然不恐高了?
我说栎优你怎么今天这么怪,你忘了当年杨瑞为了你连我这个糟糠之妻都不要了吗?
栎优问我,你真的要和罗嘉结婚?
我浅浅的笑,要不你和杨瑞离婚。
栎优说,你还记得珊侬?
怎么?
没什么。只是不合逻辑的爱情太惨烈了?
我和罗嘉的?
不是,罗嘉的表姐的。
珊侬?她不是从小就精神失常的吗?
哈哈,你见过那么精致的疯子吗?好了,我只是说说。栎优轻轻挂断电话。
见到温妮,我大吃一惊,原来女人可以突然之间如此憔悴。我说,你现在不适合喝咖啡。要不煮一点清甜的米粥吧。
温妮摇摇头,说,真是的,他就这样要结婚了。
看着她愁苦的样子,我忍不住心疼起来。想起自己,想起杨瑞。想起栎优所谓的爱情逻辑。我总不能在栎优面前剖开自己的伤口吧。
栎优说,你陪陪她,我去煮粥。
你熟悉厨房吗?我问她。栎优看了看我,一笑。
我给她倒了一杯白水,夺下她手上的烟。湮灭在烟缸里。她很虚弱的笑,说,人因为寂寞而吸烟,因为烦恼而喝酒。其实,烟和酒真的能化解掉寂寞和烦恼吗?自虐来渴望别人的疼爱。
她说妓女和恩客不该生情的。这句话让我不知所以。她笑笑,试图点烟,被我阻止了。我说我的先生不喜欢自己的家里有陌生的烟味。
温妮说,你真幸福。听栎优说,你最近也要结婚了。其实,男人给女人最大的尊重和荣耀就是那一纸婚约。可是,他给了别人……
我轻轻安抚她柔弱的背,像告诉她也像告诉自己,忘了吧,忘了就会有新的幸福。
她说,其实,他没有错误,错误了的是我自己。我不过是他用钱包养的一个情人,与爱情无关。从一开始,我就清楚。可是,我的的确确爱上了他。可他却要结婚了。
栎优捧着刚熬好的粥走了出来,看看我,看看温妮,说,罗嘉今天回来吗?
罗嘉——温妮微微沉吟了一下,手无意识的碰了栎优,米粥撒了一地。瓷碗在瞬间跌碎,我仿佛听到玉碎的声音一般无二。
温妮看了看我,笑,说,我得走了。喔,新婚快乐!
罗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看到他灰白的脸色,我的心不由的抽疼起来,觉得自己太任性。罗嘉只是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说:飞烟,我想你。我轻轻偎着他,看他像孩子一样睡去。流泪,无语。
我到栎优那里想知道温妮的近况。却碰到刚要出门的杨瑞。我无所适应起来,脸上的表情连我自己都无法定义。我张了张嘴说,你好。
杨瑞的表情比我的还要游离。那时间我觉得心脏找到了一个平衡的支点。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男子的表情。他说,你找栎优?她打牌去了。你要进来等一下,还是……?
他的声音有些大。我笑笑,想问他,杨瑞,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但是,我只是笑笑,说,不了。
转身。
落泪。
晚上,罗嘉亲自下厨,他宠溺的抚摩着我的发,说我不在的日子,肯定将我的小飞烟饿坏了吧。看着他温柔的表情,我特想哭,为见过杨瑞后转身而下的眼泪。我抱着罗嘉说对不起,对不起。罗嘉叹了口气故做轻松的说,快吃饭吧。
睡觉的时候,罗嘉说,飞烟,如果你还在犹豫,(小小说)婚期可以推迟。没关系。
我抱着被子哭起来。
我们结婚吧。
温妮走了。
栎优说,真可惜,她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
我说,栎优,我感觉很幸福。当视线触及到这个一贯骄傲的女子时,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里深深的伤痕。
飞烟,今晚咱不醉不归。栎优高高举杯。一杯接着一杯,红色的液体放肆着酒精的颓废。边度阻止她却被推开了。我对边度说,你还是给杨瑞打个电话,让他来接吧。
边度说,电话?难道你不知道杨瑞……
边度,来,干杯!栎优打断了他。一只手娴熟的攀上他的身体。
我看着栎优那只手,说,你和杨瑞真配。
栎优捉住我的手,放肆的声音整个酒吧的人都能听见——珊侬不是什么表姐,不过是罗嘉的情人!
我定在那里。她的言辞像匕首一样投向我,刀刀见血。飞烟,你还在幸福吗?温妮也是他的情人呀。什么恐高,不过多出时间和他的情人幽会而已。哈哈,你的罗嘉真是正人君子哪……
你们果然在这里。罗嘉从身后抱住我。我魂飞魄散的思维收拢起来,从栎优冷笑的脸转向罗嘉。
栎优转回头对我媚笑,明天婚礼,我还要送你更好的礼物。
我失神的跟着罗嘉回到承载着我们欢乐与眼泪的房子。我的手指很小心的试探着他掌心的纹络,感觉不到自己想要的温度。罗嘉关切的问,你今天看起来很累,没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固执的把头放在他的胸前。睡去。
婚礼上,栎优如同影子一样飘忽在我的视线内。你真有勇气哪,飞烟。
我笑。无语。可是,栎优你知道吗?心焚毁后被小心的救活,再遭到焚毁的时候,绝望已然让你感觉不到疼痛,除了麻木,除了无视,除了听天由命,选择和拒绝还有区别吗?
真是佳偶天成啊。栎优挽着杨瑞的胳膊,冲走来的罗嘉说。杨瑞只说,恭喜。
罗嘉说,谢谢。轻轻的吻了吻我,说仪式要开始了,亲爱的。
栎优轻轻拉了拉我的手,冲罗嘉微笑,我还有一样礼物得给飞烟。
你说吧。我看着罗嘉走开。你不是想说你也是罗嘉的情人吧。我想起她对厨房的了如指掌。
栎优说,你真聪明。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杨瑞失聪了。
那是报应。我看着栎优。
是吗?如果我告诉你,三年前,他离开你,是因为他失聪了呢?栎优微笑着,还记得他读博士的时候天天做实验吗?那个蛋白质足迹实验超声波泄露,你青梅竹马的小情郎就失聪了。
我不过是一颗棋子,甘心为罗嘉走向杨瑞,没有丝毫的被爱。罗嘉给了我太多的希望,但是全是谎话。好了,就这样。我走了。
我安静的看着栎优的背影,荒凉无边。
我面对的只有婚礼。
牧师问我是否愿意嫁给罗嘉,无论贫穷、疾病……我微笑着环视婚礼上的亲友,还有远处的杨瑞。我问罗嘉,我今天漂亮吗?罗嘉说,很漂亮。我看了看杨瑞,对牧师说:我愿意。
欢呼四起,我走向花车,回眸处杨瑞轻拭了眼镜。罗嘉的怀里,我感到秋风乍起。想着杨瑞单薄的样子,泪水在心里大颗大颗滴落。不知道溅在婚纱上是不是血的颜色。颈项上玉石紧贴着婚纱,在我皮肤上灼烧着悼文——
你我本是天堂里的两棵树,
相约一同到凡世间。
只因你在天堂多逗留了一天,
我便在凡间独自苍老了千年。
我真的很想走下花车走向杨瑞,轻柔但坚定的拉着他的手,如他曾经安慰我一样,告诉他,杨瑞。我们回家。
真的,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