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画家?”
“不……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当一名出色的画家。”本来想出于习惯地否定,但是看他诚恳的样子并没有嘲讽的意味,便索性大方地说了出来。
“为什么想当画家呢?这职业不好混啊。”他苦涩一笑。
“你没混过你怎么知道?”仿佛受到了侮辱,我情不自禁地回嘴。
“我怎么没混过了?”他倒也没在意我的唐突。
“这么说……你是画家吗?”我突然觉得莫名地兴奋起来。
“呵呵,”他笑得愈发苦涩,“画家谈不上,算是个卖画的吧。”
“那也不错啊……”我故作轻巧地说完便安静地低下头来,什么也没有再问。“画家”和“卖画的”,一如“作家”和“写字的”的区别,高下立见,尤其是对“卖花的”想成为“画家”,“写字的”想成为“作家”这类人,杀伤力尤其之大。
“每当取得一点成就,”他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其实最想对一个人说,那就是我的父亲我问:“为什么?”从他之前的叙述中我已经了解到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一如我和父亲一样,糟糕透了。
“你不知道,”他说着说着便躺倒在椅子上,用胳膊枕着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十年来,人情冷暖,我都看透了,没有谁是真正关心你的,我听过的许多赞美都是一些敷衍应景的话,渐渐地,我倒是比较乐于和那些常向我使绊子的人交往,因为我至少知道,他们恨我的时候,都是真心的。”
我听得毛骨悚然,他的一番话似乎戳到了我心里的某个地方。而他继续道:“而我的父亲,虽然从来没说过一句赞美的话——如果‘还可以’这句话也算的话,倒是有一句。我却觉得比什么赞美都来得受用,至少我知道,”他微微有些哽咽,“他是在乎我的。”
他是在乎我的。
我想,父亲他,应该也是在乎我的吧。
不然他就不会在每次打我后坐在我面前,脸色比我还苍白。
——虽然我被他打得体无完肤,稍微挪动一点都会痛。
不然他就不会在那次我被送去急救的时候呆在急救室外一晚都没睡。
——虽然那时的我呼吸困难动弹不得,躺在病床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然他就不会在深夜一根一根的抽烟,见我睡着了就踩着一地的烟蒂到母亲的牌位前哭着说他对不起我。
——虽然那个时候我躲在暗处,忍着呛鼻的烟味,直到烟把我的眼睛熏得朦胧刺痛才转身离开。
为什么当我离开的时候只记得“虽然”,却完全想不起那么多的“不然”?
而这些“不然”,恰恰都是父亲在乎过我的证据。
“小兄弟,你又走神了。”被他的声音再次牵回现实,我的眼眶也有些湿了,声音带了点哭腔,瓮声瓮气地对他说,“是啊,我想起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我差点忘记了的,很重要的事情。
“有些东西,远比我们想象中来得重要。”他若有所指,“对了,小兄弟,我父亲还留给我一本日记,是一个热心的邻居给我邮过来的,我收到的时候还在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在我父亲去世后,他就把父亲重要的遗物装满一个大箱子给我邮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