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历中，有长安孟生，齿稚而羸。方立冠，罹沉疴，经年而不瘥，鸩形鸠面，颜色惝恍。其重慈遍延杏林耆老，皆赧颜而归。初，重慈置棺椁以伺其撤瑟，一日薄暮，雨声靡软似南国，生倚榻而听，顷之，雨声稍歇。生含眸意倦，倏尔雨瀑夺窗而入，一室茫茫。
未几，生以袂拭目，但见水云溟濛，鸥鸣啾啾。生立足船头，锦缆牙樯，精巧无俦，生讶然，极目东天，则列岫拔出水云，上则积绮霞，雕锦褥。舟行如过翼，迢递已至回浦。
生弃舟登岸，则卉倩兰幽，烂漫于路旁，莺啭鹃啼，啁哳乎枝杪。生信步而行，日薄西崦，一城在望。方圆百雉，峥嵘端严。生入其内，则连阁云蔓，流檐华宇，富丽雅曼。
忽一马长嘶，生视之，昂首鼓鬣，遍身雪白，怜而跨之，则温驯若旧识。则纵辔缓行诸长衢，此间男女，皆鸟首人身，曲喙碧羽，鲜衣怒马，踞傲非常。行半日，灯火已上，满街游女如云，鬓戴雪柳，闹蛾儿，笑语熙熙，如上元之夜。有绣楼抛彩球以择婿，楼前人头耸动，有女盈盈于上，素羽如鹭，曲喙小巧，腰肢婷秀。蓦见生白马金羁，长身如玉，散朗飘逸。女眉稍喜挑，掷球诸生怀，而纤手轻掩檀口，笑入楼中。欻一绿衣延入，女含笑俏立，自云名碧嬛，其父乃鹦鹉国中书省左丞相，怜生人品风流，愿以箕帚是奉，生闻之大喜。自是，入赘相府，得入仕进。越二年，擢吏部侍郎，碧嬛诞一子。又五年，右迁吏部尚书，出游则舆服都绝，举国无其俦，碧嬛端雅温厚，敕封雍国夫人。
明年，生染怪疾，身形消瘦，转睫而笃，碧嬛扶生访诸医馆。医者尖喙厉目，衣白大褂，口罩遮鼻。方卧榻，医索百金诸碧嬛，云检查之资，碧嬛如言取金，检查已毕，医授方剂嘱日服，月初取药，碧嬛复取金千两，以备弥月之需。如是一年，肌肤稍腴，病体渐瘥。
遂携嬛复访医者，入馆则跽，云医者有再造之恩。医目中精芒闪烁，捋髯沉吟，忽云曩之方剂有误，当以它方易之，碧嬛窃疑之，询其故，则云恐有中毒之虞，生茫然应诺，嘱碧嬛取千金以为药资，自是，服药益勤。
越一年，身量微福，医嘱续服，又三年，家中资财已罄，而体肥如巨猿。上免其官禄，碧嬛亦弃之而去。生复访医馆，院中榛榛莾莾，人已杳矣。国人奇之，以为鬼物，擒之以巨鑊烹，生惨呼“贼医者”。忽惊坐而起，睁目四顾，但见一檠如豆，室中胪列宛然。榻边重慈倦盹，意态温柔。
时窗外雨声已住，万籁阒矣……
长安孟鑫作于乙未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