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海崖学网 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老照片中的田汉(2)

时间:2015-01-05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艳群  阅读:

  1956年,由何德润、谭德贵、吴菊生和王福生四位老艺人组成的湖南皮影队上北京,与福建漳州的布袋木偶剧团和泉州的提线木偶剧团一起,进行访捷克、波兰、苏联三国之前的紧张排练。田汉几乎是天天坐镇,对每个节目可谓千锤百炼,精益求精,还不时请翦伯赞,欧阳予倩,中国戏曲学院院长张庚这些大艺术家(四位全是湖南人)来观看,提意见。这种亲历亲为,敬职敬业的精神,在现代官员中已不多见。

  第二年九月底,当湖南皮影队出国访问回来,田先生又安排他们在中南海怀仁堂做归国汇报演出。演出之后留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照片上的父亲是头一次西装革履,他自嘲地解释道,“当时我身上穿的是一件泛旧的中山装,田汉先生建议,以后见中央领导和外宾,应穿得像样点儿。我只好向皮影老艺人何德润借一套他出国的西装,向另一位老艺人谭德贵借双皮鞋,临时对付。西装和皮鞋都大一截,领带也不会打,当时窘得很”。看着用大几号的西服包装起来的父亲,我安慰父亲,多么难得的照片,既珍贵,让儿女看到,当年父亲的英姿。

  正当皮影队准备回长沙时,接到周总理的指示,留下来参加庆祝苏联11月7日的“十月革命节”活动,届时有一大批苏联代表团来访。苏联是大国,是老大哥,中国政府对此极为重视,在北京中山公园搭了十几个戏台,安排全国二十多个剧团演出。记不清有多少次,总理看过湖南皮影戏,有次在北京市少年宫,为中央直属单位演出,周总理也来了。他问父亲,为何湖南皮影那么受欢迎。父亲说,不像许多地方戏剧,《鹤与龟》、《俩朋友》剧中没有对话和唱腔,完全是靠表演和音乐吸引观众,如白鹤的脖子扭动如蛇,黑眼珠滴溜溜转动有神,这样栩栩如生的表演,无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能看懂。周总理反应极敏捷,说,我看皮影戏也可以起到外交作用。父亲听了内心感慨不已,眼前真不愧为一名杰出的国家总理。

  田汉先生对湖南戏剧艺术的扶持,父亲铭刻在心,无以报答,恰逢皮影队在北京东安市场一个小剧院演出,哈尔滨、唐山等地的皮影剧团的代表赶来观摩。时任湖南木偶皮影剧团团长的父亲借此机会,特意在王府井一家“奇珍阁”的湘菜馆的包间,开了三桌,宴请田汉伉俪和代表团。父亲是个有心之人,他事先买了一面红色锦旗缎面,备了笔砚。待酒酣话热之际,父亲恭请田先生为湖南木偶皮影剧团题词。田先生性格爽快,满口应承。三十来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张圆桌,有的磨墨,有的压缎面。只见田先生沉吟半晌,挥毫时一气呵成,“皮影在中国有悠久历史。湖南原不以此著闻,只以艺人和新文艺工作者合作,六七年来努力不懈,五四年全国皮影木偶汇演中遂受国家奖励,五六年派赴东欧,五七年又赴西欧,通过表演完成人民给予的任务,其所得荣誉殆非艺人们梦想所及。我们缺点尚多,制作的精美还赶不上全国水平,剧本与演唱也得努力改进,应朝内容多样,色彩鲜明,成为向全国人民特别是广大儿童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重要武器之一。湖南皮影木偶艺术剧团留念。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三日田汉”。 田先生笔下功力深。一百六十余字中包含了皮影发展的历史,发展,成绩,以及中间的不足。内容中肯,字里行间道出文艺前辈对新成立的木偶皮影剧团所寄予的厚望。自研书法的家兄陈建以为,田汉先生的字宗二王(王羲之父子),行笔流畅,字体隽秀,有着扎实的书法功底,是典型的文人字。当时全场啧啧赞叹不已,个个欢叫出声。父亲十分珍惜这份题词,回长沙后,将田汉的墨宝和出国带回的资料、礼品一起,陈设在团部一间展览室的玻璃柜中,供人们参观。

  与田汉先生之交往,差不多有十年光景。而这段时光对父亲一生从事戏剧事业影响至深。尽管1965年始,已闻对田汉不利的风声,父亲并没有回避,去北京开会时照旧拜访田汉和田母。他心里有杆秤,知是明非。田汉当时情绪并不好,心事重重,但只字不提自己的遭遇。一听到父亲所受的冤枉时,他会激动起来,义愤填膺,反过来安慰父亲。临走时连连交代,有空就来,有空就来。曾经高朋满座的细管胡同9号,一变而为凄清冷落,政治的贬损,让他咀嚼出世道炎凉;身边的旧友相继落难,怕事之人皆避而远之。父亲无畏,几乎天天去看他,只是对这位前辈的担忧与日俱增。

  •   1968年12月10日田汉不堪侮辱与迫害,含冤悲惨离世。而监狱外面,成千上万的学子正唱着他写的《毕业歌》,走向广大的农村。他们怎知,这个有无数笔名的大戏剧家,国歌的词作者,最后离世时却被人以“李伍”的化名火葬。可怜那近百岁的田母,与长子的最后一面,是在她家里,她亲眼看到儿子被带走,惊慌失措。儿子告诉她,我会回来的。这位坚强的“戏剧母亲”一生常伴儿子身边,无论是在上海办南国社,还是在广西抗日宣传,上舞台扮演角色也好,为演员们做饭也好,她从没怨言,总是默默地支持儿子的创作,支持儿子抗战救国。她坚信,儿子是无辜的,很快就会回来。然而老人家望穿秋水,即便百岁寿辰也盼不到儿子的身影,儿子临终前想见老母一面的要求被粗暴拒绝。至死她也不知道,儿子竟离她而去整整三年了。每触及这些回忆,父亲就鼻子发酸,眼泛红。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文革”风暴中,剧团被解散,演员全下放,差不多五年光景。当剧团恢复,父亲由临武调回长沙时,剧团已面目全非,档案资料大都失散,十几年的剧团发展史毁于一旦,只剩下一块空招牌。有一天,父亲惊见,田汉先生的墨宝居然被用作盖扬琴挡灰尘的布,左下角“田汉”二字给刻意涂抹,无法辨认。人遭难,连手迹也跟着倒霉。更有甚者,这块墨宝不久竟被弃於垃圾堆,连遮盖扬琴的资格也给剥夺。在人命都不保的年月,谁又去在乎一个“反革命”的手迹呢?睹物思人,多少往事,倏忽重现。父亲既难过又内疚,觉得对不住田先生。人的命运他无法掌控,但这份手迹无论冒多大风险,也要悉心保存,让它免遭像田先生那样的玷污,更不能有人琴俱焚之憾。因此,在“文革”的暴风中,失散的什物不少,此物安然闯过来了。处在那样的是非年代,对于自己尊敬的往者,他能做的仅此而已,也算是对先生有个交待吧。

      老照片让父亲的思绪又回到半个多世纪前。已是八十四岁高龄的他,首次从箱底将这块墨宝拿出来,讲述它的来龙去脉。他无心将它占为己有,只是不确定,如将它交还于剧团,是否被善待,而剧团的去留,生命力有多长,也是他的考量之一;倘若剧团再经沉浮,手迹的命运也跟着重蹈覆辙,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他必须把它拿出来,与后人郑重商量这块墨宝的命运。做子女的完全能理解父亲的心思。毫无疑问,此物当捐,是捐省博物馆,还是剧团,暂未考虑周全。省博物馆有良好的收藏环境,剧团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时间一长,保存不当绸缎会成粉。然而,此珍品是专为剧团而题的。这是个伤神的问题,对父亲来説,这不只是一份遗物,一份史料,还有尊重和责任在其中。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的人,交情有深有浅。但总会有个人,至少一个人,总存于你心里,影响你一生。父亲心里有个这样的人,那就是田汉,每当国歌唱响,父亲能异乎寻常地感触到他的气息。设若能让这块手迹有个好的归宿,那,将会是父亲余生心头最大的慰籍,也算是另一种对田汉先生的追念吧。

    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名家散文  爱情散文  散文诗  抒情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