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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中的田汉

时间:2015-01-05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艳群  阅读:

  翻看父亲陈迈众收藏的一些黑白老照片,其中有一张是董必武、贺龙与父亲所在的湖南皮影队成员的合影。站在父亲左边,是一位身着西装,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他那诗人般忧郁的艺术气质,格外与众不同。我好奇地问父亲,此人是谁?

  他是田汉先生!你不晓得?

  晓得,当然晓得。田汉的大名,如雷贯耳。那些年,人们差不多都看过他的《名优之死》、《文成公主》、《关汉卿》、《扬子江暴风雨》、《金鳞记》、《谢瑶环》等戏剧,他的《毕业歌》、《天涯歌女》、《四季歌》和《梅娘曲》是那个时代的流行歌,而他创作的《国歌》更是无人不晓。诚然,与这位可亲可敬的伟大剧作家照面,还是第一次。照片中的田汉,天庭饱满,剑眉凝目,鼻如悬胆。只是没想到,才华纵横的田汉竟是那么英俊儒雅。

  照片中为何父亲站在中间而田汉在側,似乎不合常规,主次颠倒。是田先生主动谦让的,父亲解释道,“拍照时,他请新华社记者稍候,把我让到贺老总身边,说,我经常跟他们合影,你机会难得。当时成了一段美传,觉得他尊重基层干部,待人厚。”

  您与田先生熟悉吗?熟得很。提起田汉,父亲的情绪热络起来。

  •   “我和田先生相识在1956年。应该说,先认识田先生的弟弟,田洪,也叫田老三。我们曾在湖南省湘剧团共事,他任团长,我任新落成的湘江剧场经理,后兼省湘剧团副团长。我们相处如兄弟般。上世纪中期,湘江剧场和省湘剧团属同一个单位,位于最热闹的坡子街,火宫殿对面。每晚散戏后,我们就横过街到火宫殿,吃几分钱的香辣臭豆腐,糖油粑粑,和熱猪血汤等。午夜时分的火宫殿仍人声鼎沸,烟雾缭绕,里面聚满了观众和演员,热闹非凡。田老三常常在夜宵时説些田汉的逸事;他们在上海成立南国社,穷得睡亭子间,一群人常常吃过晚饭,即愁第二天早餐的着落。还有在广西桂林举办戏剧展览会的情形。田老三一直跟着长兄田老大,他从小因家穷,没读多少书。同一个家庭,而田汉际遇不同,八岁父亲去世后,幸得舅父的培养与资助,还將他送去日本留学。”

      虽未见其人,但父亲的脑子里已灌满田汉的故事,而感受到他的名气是去武汉之后。1954年10月1日,继湘江剧场开张不到十天,规模较大的湖南剧院落成开张,位于繁华的五一广场,当时看起来很大,很气派。田洪调去湖南剧院任经理。以往长沙只有一些小剧场,仅能供湘剧、花鼓戏等当地剧团表演。1952年,当轰动一时的苏联艺术代表团来长沙演出,虽然成员中不乏苏联著名芭蕾舞演员乌兰诺娃,和世界著名的木偶艺术家奥布拉兹佐夫等一流表演艺术家,省党、政、军领导也极为重视,却苦于没有像样的场地接待贵宾,只好安排在南门口的有色礼堂演出。湖南剧院的出世,为本地与外地演出剧团提供了更多交流的平台。一年内新起了两个剧院,当务之急是请些有名的剧团和名角来撑台。田洪和父亲被派去武汉联系演出事宜。

      武汉是座大城市,剧团多,名角汇聚而高不可攀,长沙只不过是人口三、四十万的小城市,好的剧团很难光顾长沙。父亲觉得这趟差事的压力很大,一路上惴惴不安。一到武汉,他万万没想到,一些大剧团,名角们都纷纷出来热情接待;饭局应接不暇,著名京剧老生,武汉京剧团团长高百岁,汉剧花旦陈伯华等都纷纷出来请吃饭,以剧团的名义请完又以私人名义请,还安排观摩了几场演出。只有二十四岁,从阳阳乡村里走出来,从未出过省,只能在火宫殿消费几分钱臭豆腐的父亲,哪里受过那样高规格的接待。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首次出省所见的世面和礼遇,而这样的礼遇皆仰仗田汉之大名。得知田汉的弟弟和家乡人来联系演出事宜,谁都会给面子。田汉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武汉之行,他们为长沙人民带回了武汉的京剧,汉剧和楚剧等优秀剧目。

      第一次见面,父亲分明感受到田汉的人格魅力和对戏剧事业的注重,那是在1956年5月,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田汉与湘籍历史学家、时任北大副校长的翦伯赞一同来长沙视察。田汉当时是文化部艺术局局长,戏剧家协会主席。视察完省湘剧团后,父亲又陪同他们参观了位于樊西巷湘剧二团的宿舍,演员的住宿条件让田汉揪心的痛:“上下两层楼房住了140个人。楼下大厅住了十几户人家。隔一层帐子便是一家。单身艺人两个人一铺。也有青年女演员住在两对夫妻的当中的。人既拥挤,地也潮湿,身体和精神的健康都不能保证。属于国营的省湘剧团,与民营的湘剧二团之间相比,艺人的表演技艺无甚高低,但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田汉是个有柔情,也有豪情之人。湖南,广西,上海一路的视察让他耳闻目睹了戏剧演员的不公待遇。穷苦家庭出身的他,能体会到艺人的疾苦,甚至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肝胆,面对艺人的处境,他不能保持沉默。“国家已解放多年了,而剧团和艺人的生活条件仍很糟糕,这説明我们政府对戏剧重视不够,没有关心演员的生活。”他公开为戏剧呼吁,为艺人请命,在戏剧报上连发了《必须切实关心并改善艺人的生活》,《为演员的春天请命》两篇文章,觉得不够,又将此事专门向周总理作了汇报。他不善于识别政治风向,更不善于周旋于官场的人际关系。此举无形中让当地文化官僚难受,成了日后整他的材料和证据,认为他与政府对着干,反党反社会主义。正因为这种真诚待人,直言率性,胸无城府,讲情重义的个性,田汉给父亲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觉得田先生是个不可多见的男子汉,为戏剧艺术有所担当。

      隔年,文化部在北京召开全国戏剧巡迴演出会。每省派一名代表参加。父亲作为湖南省的代表去参加这次会议。田洪听説父亲要去北京,便托他带些浏阳豆豉和火焙鱼等土特产给他在北京的老母亲。父亲住的文化部招待所,离田汉母亲的家仅几步之遥。听见乡音,八十多岁的田老太易克勤喜不自禁,定要留父亲吃饭,还拿出平日舍不得吃的南北各地点心招待父亲。老人家身子硬朗,搬着小板凳在院子里松松土,种点丝瓜,苦瓜等瓜菜。她耳聪目明,有时还做点针线活,纳纳鞋底。在京期间,父亲晚上得空就去看望老太太,有时就在老人家那儿吃晚饭,老人总是做些豆豉辣椒蒸火焙鱼,干豆角蒸肉家乡菜招待父亲。她家里常备有湖南的腐乳。田汉也常过来吃饭。父亲看了看田汉对老太太说,她两个儿子的头都很大,是“大脑壳”。“大脑壳”是乡里土话,称当大官的人是“大脑壳”。老太太听了直乐,田汉闻之不由自主地摸摸秃顶的大头。 父亲常去拜访田先生。他和妻子安娥住在细管胡同9号院。入四合院,庭院不大,内有一棵田先生亲种的枣树。拾阶跨槛,便入厅堂。厅堂很大,约有七八十平方米。入眼是一排排书架和架上的书,简直就是个小型图书馆。曾在图书馆工作过的父亲,从未见过私人藏书如此丰富的。秘书黎之彦说,田先生家每间房里都是书,他的藏书恐有十万册。靠东边的窗户旁摆着一张旧式的大办公桌,周围几张木椅围绕。安娥出来打招呼,她也是知名剧作家。父亲提及他很喜爱她作词的《渔光曲》,身子不大好的她谦逊地点头笑笑,便退下,留下父亲和田汉可以自在地说说家乡话。那时人们的交往很简单,无等级观念,无利益关系,有的是乡亲乡情。除了在公众场合父亲称田局长外,私下里都叫他田先生。

      他们一起散步,有时走着走着就到了欧阳予倩家。欧阳予倩与父亲是浏阳老乡,而田汉出生的果园镇离浏阳不到一百里。百里之内居然出了两名戏剧艺术大家。巧的是,两人先后都留学日本,同在上海从事戏剧事业,共同在桂林发起西南戏剧展览会,最后都落脚于京城,兜了一大圈回来,又成了邻里。是命运,也是缘分。

      两位戏剧家都很健谈,他们先是饶有兴趣地向父亲打听,以前常去看戏的戏台是否还存在,演什么戏?哪些学校是否还在?以及家乡的人事,最后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询问最近排演哪些剧目,他们就如何让湖南的戏剧在北京打开局面,在传统戏剧上如何创新等,提供了许多意见,三个人聊起来没个完。田汉对家乡戏剧方面的情况问得很细。还托父亲将他的建议带回湖南,让湖南省湘剧团以外的班底(二团,三团,四团),有机会参与彩排演出。还请省文化局考虑,让即将来北京演出半个多月的湖南戏剧艺术团,也向中央做个汇报演出。父亲很钦佩两位戏剧家在文艺方面的造诣,与他们的交往,父亲无形中受到艺术的熏陶,而田汉刚正不阿的品性和人格也潜移默化地熏染着这个后生。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父亲的个性,跟田汉很相似,乐于施助,嫉恶如仇,不会见风使舵。

      有了田汉的牵线搭桥,父亲在北京慢慢建立起了人际关系。那几年父亲常跑北京联系演出,当以湘剧,花鼓,汉剧,祁剧等各种剧组成的湖南戏剧艺术团,浩浩荡荡来到北京参加全国汇演时,父亲的头衔暂时换成了湖南戏剧艺术团的秘书长。他马不停蹄地跑到中央各部委,大专院校联系、订合同,签约演出。艺术团的演出遍布国务院、中南海、织部和宣传部,进入京城十八所大专院校和中小学少年宫等单位。中央领导包括毛泽东、周恩来、贺龙和董必武都观看了湖南艺术团的演出。光进中南海演出就有两次。而这些来之不易的机会皆有田汉在背后的默默支持。

      有次,田汉吩咐秘书,在中南海国务院礼堂,为湖南省湘剧团安排了一场给中央领导的汇报演出,剧目是《拜月记》,由湖南省省长程潜陪同,周恩来、贺龙、董必武等中央领导在大众戏院观看了演出,对该戏的表演艺术大为赞赏,尤其是彭俐侬那圆润,甜美的唱腔,以及旋步若风的优雅身段让人叹为观止。出戏院门口时,大家意犹未尽,仍站在微凉的秋夜中闲聊。周总理很客观地对父亲说,“你们的戏演得那么出色,戏服却如此逊色,两者悬殊太大啦。湖南省有千万人口,每人出一个铜板,都足够制些漂亮的戏服了,是你们省长舍不得出这个钱吧”。旁边的贺老总心直口快,说我是湖南人,我先凑一个铜板。董必武闻之,附和,我虽是湖北的,湖南湖北是一家,我也凑一个铜板。总理哈哈大笑,说,不用你们出。我来出。父亲以为总理采用激将法,意在引起颂公程潜的重视。未料,隔日上午,一辆国务院副秘书长办公室的宽敞轿车驶进父亲所在的招待所,接父亲去国务院领钱,又专车将父亲和一万元票据送回。一万元在当时是很大的数目,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才四十多元。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感觉不是乘车回来的,而是随白云飘回来的。他当即到银行,把钱转到湘剧团的账上后,始信那不是一场梦。演员们更是激动得一夜不寐,他们倍感荣耀。剧团用那笔钱在苏州买了一批绫罗绸缎,回来缝制戏服。总理如此细致的关怀和田汉的支持对父亲触动很大。他那时有两个梦想,就是让中央领导看到湖南的戏剧,更希望湖南戏剧走向世界。在短短几年里,这两个梦想都实现了。当时父亲还不到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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