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政教处要求我们作社会调查，看那表我头都大了。什么是家风，我们家有哪些家风，我似乎从来没听说过，也没哪个给我讲过。
“爷爷，什么是家风呢?”
“家风嘛?就是家里发疯，我们这个家，只要你婆婆，你妈不发疯，我们这个家就不会有什么疯。”爷爷刚从外面溜鸟回来，像是跟婆婆吵过架，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连平时爱唱的川戏一句也没唱。
“爸爸，什么是家风?”
“家风，就是家里的规矩，比如哪个挣钱，哪个花钱，我是挣钱的，你和你妈是用钱的，我负责养家，你妈负责貌美如花。”
“你看你像个当老汉的吗?儿子问你，你就得好好回答，我负责貌美如花，我该不该貌美如花?我不貌美如花，你的心就会花。你挣的钱不养家，为必要养野女人?”正在化妆的妈妈从里屋冲出来，脸上的面膜像鬼一样。
“儿子，听妈妈给你讲，家风就是家里的风，你看我们这个家，冬天冷，夏天热，四周是高楼，我们住的是平民窟，所有的风被高楼挡住了，像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家是一点风都没有。你看你这个爷爷，你这个爸爸，人五人六的，到现在连套房子都买不起，我那些同学，住楼房，开宝马，麻将打得吓人，一瓶香水，你那不中用的老汉就要挣一年。你跟老师说，我们家的家风就是穷，就是假洋盘，就是穷开心。”
“我们家是穷，我儿子是莫得出息，当年可是你死缠烂打倒贴我的儿子，你以为你是富人?是大家闺秀?是千金小姐?我看也不是。住在大山上的人，在城里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农民的脾气。”正在淘菜的婆婆抓着莴芛就冲出来。
“农民咋啦，住在山上又咋啦，我看住这破房子，还没有住在我们山上舒服。住在山上的人喝的是干净水，吃的是绿色菜，吸的是新鲜空气。不像城里吃的是人工菜，喝的是有毒水，炒菜用的是地沟油。妈，我一说买房子，你有一百个不同意，反正你的钱是给你几个宝贝女子用的，我们是用不倒。”
“亏你们想得出来。我们几十岁了，我孙子都上小学了，你们当小的咋不买套房子，让我们当老的好好享受享受。天天想住楼房，得去挣，你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除了臭美就是打牌，我儿子就是累死，你也不满意。这房子咋啦，我这房子是文物，道光年间有个举人就是从这房子走出去的，还有在咸丰年间，这房子出过状元。这房子，我住得踏实。它不撤就算了，要撤的话，不给我赔过八套十套的，我看哪个敢动。”爷爷一说起我们家的房子，就神气十足，眉飞色舞，口水乱溅。爷爷年轻时在茶馆说过评书，当年就是因为在茶馆说李心田的《闪闪的红星》被我婆婆相中，我读的第一本课外书就是《闪闪的红星》。我的第一个绰号就是“潘冬子”。
“爸爸，我说你这些话说过多少次了，有用吗?举人也好，状元也好，跟我们屁关系都没有。房子不到两千的时候，我就让你买，你说房子会下跌，跌了吗?现在倒好，六七千一平米，我倒是想买，你又不拿钱。我晓得，这房子迟早要撤，可它撤它的，我们住我们的。你晓不晓得，中国老太太和美国老太太的事吗?”
“中国老太太咋啦，你妈就是中国老太太，说中国话，吃中国饭，喝中国水，放中国屁。中国老太太生的是你这个中国儿子。”婆婆以为爸爸又在说她，又冲出来，这回拿的不是莴芛，而是菜刀。
“妈，你是听话听一半，说你莫得文化，你还不服气。这是网上的事，网上，你懂吗?”妈妈还在化妆，脸上还是鬼一样的面膜。
“你不要以为学几个新名词，就瞧不起老年人，你们懂的，我们不一定懂，我们懂的，你们懂吗?你晓得啥子叫‘忆苦思甜’，你晓得啥子叫‘忠’字舞，你晓得哪个是刘文彩?你晓得哪个是周扒皮?你晓得啥子叫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你晓得啥子叫‘最高指示’，啥子叫‘红宝书’，你晓得‘老三篇’是哪三篇?球筋不懂，还说自己是孙悟空。孙子，爷爷给你说，我们家的家风就是啃老，你爸爸，你妈妈天天就盯着你爷爷那几个养老钱。大钱挣不下来，小钱不想挣。孙子，你今后要是讨老婆，千万不能讨你妈这们的女人。”爷爷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妈这样的女人咋啦，他妈这样的女人咋啦，配不上你儿子?那几年的我是乡里一枝花，你儿子是啥，不就是个爬电线杆子的吗，他找我这们的女人，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对头，是花，是红苕花，是山楂花，是狗尾巴花。我儿子是爬电线杆子的，不是爬电线杆子的，看得上你?你不屙疤稀屎照一照，你这种人不嫁我儿子，为必还要嫁个当官的，嫁个大学生，嫁个大老板，想得美。”
“好了。”我把文具盒重重的扔在地上，钢笔，毛笔，铅笔散了一地。
几个大人马上停止争吵。
“孙子，咋啦?”婆婆放下手中的菜刀，闪电似的冲过来。
“什么是家风，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