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像苹果由内而外腐烂了，请你相信，我也曾完整过。
日内瓦虽没有获得那像苏黎世‘生活质量最好的城市’称号，却也相去不远的。周日皮革长靴踏着老城区石子铺就的狭窄街道，一路间或摩肩擦踵穿过人群，找一家餐厅临街而坐便可在吃食上打发大把时光了。鲁犹斯明绿的眼在转到食物上变得柔和起来，日内瓦各色烹调质量是尤其好的──至少，他不必烦扰身在异乡而吃不惯当地口味的食物了。鲁犹斯爱自己的胃。
生活在《Anaesthesia》轻舒曲调里变得宛若冬日的一杯温暖咖啡，氤氲热气缭绕在眉目之间，便觉得时光缓慢而值得享受──也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慵懒在阳光和食物间的人，会是个拿着枪支走在黑夜下的暗杀者。
追寻享受的富商蜗居在新城，莱芒湖明波浩淼自是这些人对景色的极致享受，再加可以远望到的阿尔卑斯山与勃朗峰的雪顶以及莱芒湖上140米的喷泉。如果死在这里也算是一种幸福。
鲁犹斯瞄枪时习惯先眯上右眼，然后再睁开眯上左眼。他可以保证自己百分之百的准确率，就和保证上帝只存在天上一样。风从眼底不断滑翔，睫毛压的很低。双手远程瞄射的姿势被定格着像一块岩石雕像，只等飓风来临那刻骤然坍塌。
“嘣!”
一种西瓜击穿的声响在之后仓惶的喊叫中落地如尘。鲁犹斯离开日内瓦时买了瓶Williamine，他想父亲应该喜欢这种西洋梨白兰地。
宽阔的落地窗像一帘水幕挂立大半个屋室，车水马龙在眼底是清晰可见的。天色已不容夕阳过多伫立，想来此时父亲应该从果园回到家准备晚餐了。电话打过去没一会就被接起，父亲温和的声音穿过手机听筒传入耳朵，鲁犹斯脸上溢满微笑。
“亲爱的鲁犹斯我今天准备做土豆烤饼，然后配个梨子，你知道的这个季节我喜欢晚饭后吃个梨子。你身体还好吧，工作别太累了，我的第三次手术温莱尔医生已经准备差不多，她说你汇的手术费昨天已经全部到账了……”
如果说阳光是温暖的，那么父亲就是比阳光还温暖的一种存在。鲁犹斯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让父亲的声音流进身体汇入心脏──那么只要病魔远离你，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得呢。
“亲爱的父亲，你别忘了夜里多盖被子。”
电视上的天气预报提醒气温最近会下降，鲁犹斯把声音调大点希望父亲也可以听到。老人声音爽朗开来，反复强调自己身体很健康不用儿子担心。鲁犹斯安静听着，落地窗浅映出他侧身轮廓，面上笑容像一朵明灼的向日葵正在悄悄向阳生长──丝毫不见暗杀时的杀戮气息。
后来消音枪的子弹穿过钢化玻璃和银色手机，炎火的风声一下破耳贯穿了整个颅腔。
──最过熟悉的颜色在眼膜深处绽开，鲁犹斯第一次拿枪杀人为父亲赚取高额手术费时，就曾被这种颜色的液体吓的连做几个月恶梦。年少的他躲在衣柜里紧紧咬着手背，屋外虽是灯火通明却没有一抹光亮可以穿过衣柜照到他心上。他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的尽头，便是在某天被某个同样不知名的暗杀者报复性的枪杀掉。后来他却也这般的习惯了那些恶梦。
口里含着最后一句话像声叹息摔落了地，而彼端听着电话忙音的老人是再也听不见了：
“父亲，我爱你……”
果盘上有个苹果腐烂了，半个残缺的果身像是一道纠葛的疮疤──
如果我像苹果由内而外腐烂了，请你相信我也曾完整过。我也，有一面是完美如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