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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水人谱三篇

时间:2014-01-17    来源:原创 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康健  阅读:

  窦腐脑

  窦五是挑着祖传的豆腐脑挑子进的驻马店市。

  这豆腐脑挑子是祖传,细枣木扁担,酱红色,两头尖,一头挑着豆腐脑缸,一头挑着鲜红的小方桌。桌子上码放着洗得干净的细瓷碗、调羹,景德镇的青花,画有小鸟鸣翠柳。柱头挂一筷笼子,一把乌木筷子,一走一晃,“沙沙,沙沙……”方桌的下面是一桶清水,洗碗用的。每天早上,窦五都是挑着豆腐脑挑子,从家里走出来,一悠一悠地上了街,一路上亮起嗓子喊“热里吧豆腐脑——”不时有人叫:“卖豆腐脑的,来一碗。”窦五就“哎”一声,把豆腐脑挑子从肩上卸下来,问:“要咸的还是甜的?”

  因为他姓窦,祖传卖豆腐脑的手艺,人们就叫了他窦腐脑了。名字倒给忘记了。

  窦五虽然仍保持着祖传的手艺,但却与祖传的卖法不同。祖传的卖豆腐脑营生,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赶集上店,没离开过屁股大点的汝水镇。如今的窦五却不同了,一是他把豆腐脑卖进了大城市驻马店,二是他的卖豆腐脑摊子是固定的铺面,就在健康街中间的腰上。

  窦五个子不高,一双手臂却长,过膝,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显得指关节粗大暴突,似乎被剔光了肉。看麻衣神相的说,这娃子双手过膝,如刘玄德在世,料有帝王运啊。谁知窦五初中没上完就随着打工的人流四处流浪,走广州,下四川,去东北,最后还是回来挑起了祖传的豆腐脑挑子。那双好手拣豆子、晒豆子、泡豆子、磨豆子……真真的派上了用场。而且,有一天窦五吼了一嗓子“有为王那个坐江山——去到了驻马店里咦呀呐呀嗨——”看相人大惊失色,连连说:“假了!成了假皇上了!”

  •   窦五笑笑,挑着豆腐脑挑子下了驻马店。

      健康路是条小街,却热闹!卖菜的,一年四季都有人卖青菜,菠菜、芹菜、白菜、茼蒿、莲菜、地菜、山韭菜……卖吃的,多为小吃,炭火烧饼、烩面、胡辣汤、包子、豆腐脑、臭豆腐干子、烙馍豆腐串……往南拐去,是一个花鸟市场,大棚,鸟有百灵子、画眉子、八哥、鹦鹉、叫天子、地溜子……花有月季、天竺、兰草、杜鹃、牡丹……街的两旁是铺面,多发廊。发廊的名字起得很雅,闲适居、君子兰、牡丹亭、静心处、凤凰传奇、钰莹小屋、江山美人等等,凡发廊门白天多半开,夜间大开,皆有粉红色窗纱遮掩,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屋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外面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屋里的白脸白腿。虽然挂着发廊的招牌,却是没见给人理发。这事日怪!

      窦五的豆腐脑摊子在健康路的腰上,是一处平坦的空地,旁边有一炭火烧饼铺子。人们通常是吃一碗豆腐脑,再吃一个烧饼,饱了。两个铺子相得益彰,生意不错。开烧饼铺子的是对年轻夫妻,生了一个儿子放在家里,专心做买卖。窦五单身,谈了个对象叫梅花,在外地打工,不常回来,不过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手机上往来的信息已是有点“带色”了。

      窦五在城乡结合部的桑王庄租了间房子,除了住还成了做豆腐脑的作坊。豆腐脑是汝水上的名吃,驻马店市做豆腐脑生意的也不是窦五一家,有好几家铺面。但其他几家的豆腐脑在做的过程中,已经不是传统的做法了,使用了豆腐脑精、增白剂,辣椒里有苏丹红。只有窦五的豆腐脑还保持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和滋味儿,没变。他也不愿变。他想:如果手艺变了,要这双手还派什么用场呢?

      早上,其他的豆腐脑铺子已经用自来水煮豆浆了。窦五起得更早,骑了三轮车带着塑料桶去了城外的汝水河,从河里灌满了清凌凌的河水,回到家里,用河水淘洗泡发的豆子。那双手可真是灵得很,像鱼儿一样游走在水里,翻着捞着烂豆子、杂草棒。干净了,上磨。窦五也用磨浆机,与时俱进嘛。“呜呜——呜呜——”磨浆机把豆浆磨得了,一大锅。窦五架上劈柴火烧,不多时豆浆开了,滚滚泛着豆香气,这叫豆汁。窦五一手掌勺子,一手持老汤点卤,一点一点浇去,豆腐脑渐渐凝结、凝结,豆腐脑终于如凝脂样的成了。窦五的豆腐脑制作路子从泡豆、拣豆、淘豆、磨豆、煮浆、点卤、成脑,一步也不肯少。还有佐料的配制,过去吃甜豆腐脑的人多,放一勺白糖即得。窦五不但卖甜豆腐脑,还卖咸豆腐脑。咸豆腐脑配的是用石臼榷出的朝天椒,碎芹菜,汝南大头菜,葱花、香菜末、芝麻盐,临了再浇几滴芝麻酱,那香味很远就冲人鼻孔。所以,驻马店有了这么一句歇后语:窦五的豆腐脑——一清二白!

      有人劝窦五,喂,去河里取水干什么?费事。

      窦五说:“老规矩不能改嘛。”

      喂,老汤点卤多麻烦呀?

      窦五说:“老规矩不能变嘛。”

      喂,用石臼榷辣椒多麻烦呀。

      窦五说:“老规矩不能……”

      窦五的手被水浸泡得更长也更大,关节更显凸出暴起,骇人。但是干净、清爽。

      窦五的豆腐脑卖得快。窦五卖豆腐脑的时间是一天两头,一早一晚。早上,晨雾缭绕,天光乍亮,豆腐脑摊子挑来了。烧饼铺子推来了。吃饭的人们上来了。窦五的电喇叭开叫了“香香的辣辣的甜甜的豆腐脑啊——”旁边就听打烧饼的小擀杖“嘚嘚嘚……”接着是“啪啪”两声,烧饼就出炉了。这个时候,发廊的女人红着眼睛出来了,打着哈欠,往垃圾桶里扔成袋的卫生纸。其它的店铺还没开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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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五卖豆腐脑很洒脱。且不说豆腐脑摊子里里外外都十分干净,单那卖豆腐脑时的架势,就吸引人的眼球。一只骨节突出的大手扣了一只青花碗,一只手持一铜勺,轻轻一撇一撇,满了,撒青菜,淋芝麻酱。一气呵成,手不颤,气不喘。吃饭的食客先是看到骨节突出的手,惊叹之余,又看到一张笑脸,心里先自潮了,暖了。

      窦五租住的房屋是配房,简陋一些,月租不贵,是与别人合租的。房客都是打工的男男女女,鸟一样飞来飞去,只有窦五是常客。还有一个女的是常客,叫喵喵,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娃。窦五知道喵喵是在发廊工作的,但从来不问。窦五只是有时替她发愁:这孩子咋带啊?

      窦五早早就卖完豆腐脑回了家,晚上的豆腐脑下午才做呢。这会儿,人闲下来。喵喵正在睡觉。可小孩子睡不着,就满院子跑着玩。小孩叫锁儿,长得很可爱,圆圆的一张笑脸,胖手胖脚的,跑起来小皮球样的,还带着一连串童稚的笑声“咯咯咯咯……”窦五还没有结婚,但很喜欢孩子。闲下来就和孩子玩,他的一双手派上了用场,手扣在一起如莲花状,锁儿站在手心里,如同一只小小鸟儿,扎撒着小胳膊,一下一下,嘴里还快活地呼喊“坐灰机喽!坐灰机喽!”他们玩老鹰抓小鸡,玩藏猫猫,玩骑大马……玩累了,笑累了,锁儿就搂住窦五的脖子,拱在怀里闹着要听故事。窦五就逗锁儿,说,喊我一声姨父,我讲一个故事。锁儿小嘴一嘟,连声唤“姨父衣服,姨父衣服。”

      窦五的大手拍着小腿,一迭声地“哎哎,哎哎。”

      屋里的喵喵听了,就说,占我便宜呀。你小,是我弟弟哩,该喊舅舅。

      窦五一时红了脸,忙说,啥都中,啥都中。

      喵喵有时夜里去发廊里坐高台,第二天早上才哈欠连天地回来。白天,有时也带男人来家里。这时窦五就忙叫上锁儿,走,锁儿,咱们去外边玩去。

      夏天天长夜短,冬天昼短夜长。冬天的晚上,窦五挑着豆腐脑挑子出摊时,喵喵要出台了,看着活蹦乱跳的锁儿,发愁叹气。窦五就说,你如果放心,就让我带着锁儿。喵喵涂着眼影,叹了口气,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带孩子,我放心,只是让你受累,我……说着,眼圈红了。

      窦五就担了挑子,带着锁儿去了健康路。

      打烧饼的小夫妻已经支好了摊子,和好了面,炭火正烘着哩。窦五先把摊子放好,打开蓄电池灯,让孩子坐好,才摁响电喇叭,“香香的辣辣的甜甜的豆腐脑啊——”

      坐在一边的锁儿,感到新奇,小嘴也随着喊“香香的辣辣的甜甜的豆腐脑啊——”

      来喝豆腐脑的人都被逗乐了,说,看,这孩子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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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烧饼的小夫妻也乐了,一边打烧饼一边和窦五开玩笑。豆腐脑啊,啥时捡了个儿子?悄没声地当爹啦。

      眼气啦?烧饼哥。这多省劲啊。

      谁的?

      我的。

      真的?

  •   假不了。

      晚风里,烧饼的香味豆腐脑的香味,还有这逗乐的香味到处流淌。灯光把冬天的夜照得暖暖的。锁儿玩累了,饿了。窦五就给他盛一碗甜豆腐脑,先吹了一会儿热气,又尝了尝,才喂锁儿吃。打烧饼的夫妻也喜欢锁儿,拿了刚出炉的烧饼来,让锁儿吃。锁儿一口烧饼一口豆腐脑地吃,吃着停停,一双乌黑黑的眼珠看看窦腐脑,又看看烧饼铺。打烧饼女人指着窦五笑着问,锁儿,你喊他喊啥哩?锁儿小脑袋歪着想想,说,衣服。窦五有点卖乖,说,锁儿,喊爹,我的儿子不喊爹会中。烧饼女人撇撇嘴说,逞你的能吧,真把锁儿当儿子啦。

      衣服姨父衣服姨父……锁儿跳着脚喊。

      可是,有一天晚上,窦五卖完豆腐脑,挑着挑子,带着锁儿回到了住处的家,出事了!喵喵的门大开着,屋里很是凌乱。窦五开始以为喵喵外出高台了,锁儿哭着闹着要找妈妈睡觉。窦五两只手扣着形如莲花,锁儿站在手心里,两个小胳膊扎撒着像只小鸟,一会儿坐“军舰,”一会儿坐“飞机。”坐累了,锁儿就在窦五的被窝里睡了,睡得很香,哈喇子流湿了被头。

      窦五因为要做豆腐脑,起得早。起来一看,咦,喵喵的门还是大开着,风吹着破门“吱咔、吱咔”地响。窦五心里有点沉,但还是继续拉水磨豆浆,烧火点卤,心想:锁儿醒了咋办呢?

      天蒙蒙亮,房东李老汉来了,告诉窦五个不好的消息:昨晚上,警察把喵喵和一个男人抓走了。窦五着急地问,会咋样?房东说,罚钱或遣送回老家。

      喵喵一连十几天没回来,可能是遣送回老家了。锁儿就由窦五带着,卖豆腐脑,看孩子。打烧饼的夫妻两个知道了内情,很是心酸了一阵儿,劝窦五说:“把锁儿送福利院吧,你还要做生意挣钱哩。”

      窦五说:“不中!既然把他托付给我,我得带好孩子。”

      打烧饼的夫妇叹了口气,说:“你还没有结婚,咋带孩子呢?”

      窦五咬着牙说:“我就把他当儿子带着结了婚。”

      这时,坐在旁边的锁儿忽然叫了一声“爹——”

      窦五愣了一下,两只大手扎撒着,骨节乱抖,一把捧了锁儿,问:“你,你,喊我呢?”

      “爹——爹——”

      “啊?”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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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叫舅舅。”

      “舅舅,豆豆……”

      “哎——”

      晨雾变得湿漉漉的。

      老别杆

      大槐树下摆着修自行车的摊子,石桌上还摆着一副象棋。

      大槐树落下的荫凉场面似的大小,绿荫就罩着了进驻马店市的一条大路,一座小桥,还有一条溪水。这是进城市的要道口,从西边进城打工的人啊车啊,从东边出城的人啊车啊,都要经过这棵树下。在桥与溪水的夹角处,站着大槐树。站在这儿的槐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棵野树。

      溪水不大,桥也不大。先时是石板桥,后来才修的水泥桥,是座拱桥,带了几个桥孔。进城打工的牛跃进走到这里时,不走了,住到了桥孔里。树底下摆下了修自行车的摊子,还有那副象棋。

      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的光阴,大槐树并不见老,牛跃进奔六啦。那副象棋被手摸得乌木似的,红字黑字还分得清,木棋盘已经磨烂了好几副。如今的棋盘是块石头,芝麻灰青,上面被牛跃进用自行车条刻出了棋路,中间竟开一缕天然纹路,形如楚河汉界。

      修自行车的摊子,无非是扳子、钳子、起子、锥子、锉子、扒子等家什,树根处扔了几条红的黑的自行车坏胎,不远处放一盆清水,闲处立两支气筒,气筒上写着“打气二分”。树杈上挂一木牌,上写“修车”。经常有外出打工的老乡从这儿走过去,喊,跃进,走啊,到外面捞钱去啊!正在修车的跃进就会笑笑说:“钱是个龟孙,花完还得拼。”听到的人都说,这个人有点“别”,跟钱过不去。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牛跃进每天从桥洞里出来,先在溪里打一盆清水,把摊子散开,棋盘摆上,烧了开水,泡上一壶汝河岸边生长的“白云毛峰”悠悠地喝上,等着有人上门修车。没人的时候,跃进就捧了一壶茶坐在棋盘前,默默地打谱。晨昏时刻,大槐树下,乌鸦聒噪,一人一棋一壶的剪影,成了驻马店的一景。

      这棵槐树有些年头,树干三四人拉手无法合围,树根虬突暴起,树冠阴翳蔽日,青天白日若有风轻扬,可是若狂风暴雨骤来,大树反倒纹丝儿不动。于是,这树下就成了人们避暑躲雨的好去处。炎炎烈日,人们都会手搭凉棚,望着绿云般晃动的树冠走到树下,顿觉凉风习习。乌云翻滚,人们疾走至树下,可免受雨淋之苦。来来往往,人们便知道了大槐树下有个修车的“老别杆”。“老别杆”的绰号得宜于这么几件事。夏天的一天,从西边走来了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娃子,肩上扛了鼓鼓囊囊的一只蛇皮袋,裤子上打了补丁,一双家做的布鞋裂了口子。男学生面皮黄黄,瘦如竹竿,唯有一双耳朵奇大,但灰扑扑地耷拉着。走到树下,看到棋盘,学生站着了,一双眼睛陡然亮起。正在修车的牛跃进瞥了他一眼,说了句“坐下。喝茶。”学生捧着壶猛喝了一气,喊道“好茶!”

      牛跃进修罢车子,一问,原来这位男娃是大学毕业生,到驻马店市上班,因为家里穷,没钱买车票,步行几十里地走着来上班的。牛跃进见他盯着棋盘看,问,切磋一盘?学生放下东西,搓了搓手,坐了下来。二人便不说话,红先黑后,跳马架炮,两双黑手在棋盘上如同乌云翻滚,“中炮过河车对屏风马,”一时杀得天昏地黑……眼看日过中午,树影打斜,牛跃进执黑马跳了一个闲着,形成弃子。男娃执红炮当头,复持强子形成绝杀,其势凶狠异常。

      牛跃进心里吸了口冷气,说:“好棋!”

      男娃面对残局,喜不自禁沉浸其中。牛跃进把昨日套的兔子剁巴剁巴,加白菜粉条萝卜,来了锅热乎顿,亲自为男娃盛了一碗,端了过来,说:“小老弟,这碗兔肉祝你马到成功。”

      男娃脸红着站起来,说:“你……你住在桥洞里,穷……穷成这样,我不能……吃啊。”

      牛跃进脸色登时变了,很是恼火地问:“啥?不吃。看不起我是吧?”随手把饭碗“啪”地一下,摔在地下。

      “叔叔啊!”男娃是哭着吃下兔肉的,然后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了驻马店市。

      还有一件事。市银马纺织厂工作的老许喜欢骑自行车到野外踏青,去时路过大槐树,停下车子,与牛跃进搭讪几句。老许是个文化人,会写诗歌散文,经常带着厂里几个文学青年小龚、小阮到野外采风,大槐树下是他们必停的所在。老许经常带些火腿肠啊方便面啊娃哈哈啊,送给牛跃进。牛跃进收下后,总是一句话“车子坏了,找我”。

      春天的一天,老许带小龚、小阮下乡遭了雨淋,乡下是泥路,自行车推到大槐树下时,都成了“泥母猪。”牛跃进急忙接过车子,下到溪水中间,将车子洗啊刷啊,把车子洗干净。又是拿龙拧条,补胎紧链子,累得满头大汗。车子修好后,老许摇动着铃铛“当啷当啷”脆响,连声夸奖:“好手艺好手艺。”接着,老许拿出了几块钱,塞到牛跃进手里。

      牛跃进勃然变色,把钱往地上一扔,吼道:“啥?给钱。看不起我是吧?”

      老许招呼着小龚、小阮忙骑上车子就要蹿。牛跃进紧赶两步,飞起两脚,把车子踢坏了,嘴里还嚷嚷着:“看不起我。叫你走。”最后,老许还是由了牛跃进把车子修好,收起自己的钱,带人走了。

      几件事后,驻马店市流传一句顺口溜:“大槐树下老别杆,白修车子不要钱。”

      又是几年春草绿。驻马店城市的个头见长,高高低低的楼已经盖到不远处,与大槐树比高低了。这天,有人骑了一辆新凤凰自行车,带转铃的那种,铃铛一转,“当啷啷啷”脆响。近了,车上跳下两个人来,一男一女,都咯咯地笑弯了腰。牛跃进一看,是下棋的大耳朵,穿一身西服,打了领带,脚下的皮鞋贼亮。人也精神了,小白脸了,啤酒肚了,那双鸡爪似的手修长得水葱样的了,大耳朵支棱起来了。

      大耳朵指指姑娘,介绍说:“师傅,这是我的女朋友。”

      牛跃进点着头,疑惑地问:“车子坏了?修车?”

      大耳朵面对棋盘翩然而坐,说:“切磋一盘如何?”

      牛跃进洗了洗手,坐了下来,说:“你先手。”

      “牛师傅,好手段。”大耳朵执红子在手,沉吟一笑说:“上回棋后,我查了《桔中秘》,你的屏风马故作失蹄,让了我一着。这回决一胜负。”

      二人交手,棋盘上刀光剑影渐起,十多回合后,棋局进入了“六龙丽天,”情势已是白热化了。姑娘并不知道棋盘上的变化,只是蝴蝶般地在大耳朵周围转悠,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大耳朵不闻不问,飞炮挺车,步步紧逼,马八进二,车八进三。牛跃进觉得这娃子的心思太“凶,”眼见车一进一,杀气腾腾,就走了一着士五退六。大耳朵迫不及待直杀宫禁,车四平一。

      赢了棋的大耳朵翩然骑上车子,一路银铃般的笑声去了。

      大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牛跃进与大槐树相依相偎,吃饭修车,喝茶下棋,钱挣的不多,倒也自在快活。来来往往的修车人不少,来来往往下棋的也不少,来往的人们都习惯性地远远地手搭凉棚,对着大槐树仰望一阵儿,才走进大槐树下。秋天,正在修车的牛跃进觉得头顶上落了个什么东西,用手捞摸了一下,继续修车了。待车子修完,他低头一看,见树上掉下来的是条灰虫。哦,树生虫子了,是槐叮子,这虫子专往树心里拱,树上碗口大的疤都是它造成的。牛跃进修不下车子了,跑到野地里找来了棉花条、枸树枝、黄黄苗,煮了一锅水。水放凉了,牛跃进一天三遍地往槐树上刷,刷着念叨着“槐树王,槐树王,不生虫,不坏瓤”。春上,人们见牛跃进在树上爬上爬下,手里拿住自行车条这儿捅捅那儿捣捣,累得满头大汗,就问干什么。牛跃进说树生天牛了,得把虫卵打碎。牛跃进又弄来石灰、硫磺、盐,用水搅和成白色的糊糊,一点一点往树身上抹。

      纺织厂的老许带着人走到树下,好奇地问:“这树是你种的?”

      “不是。”

      “是你家的?”

      “不是。”

      “是你亲戚家种的?”

      “不是。”

      “那你管它弄球哩?”

      “都是个命哩。它罩着我,我护着它,有了情分哩。”

      大槐树又回黄转绿。一辆小轿车“吱”地停在树下,车门打开,先是伸出一双白藕节似的细腿,一双猩红色的皮鞋,下来一位很有点明星范的姑娘。接着下来一位派头十足的领导,带着一副墨镜。正在修车的牛跃进习惯性地往下看,只看到了黑红两双皮鞋,见黑皮鞋走到石头棋盘前停下来,才抬头看了看来人。那人摘了墨镜,喊了声“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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