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海崖学网 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二泉不映月外七篇

时间:2015-05-30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蒋一淡  阅读:

  二泉不映月

  那个冬夜,我观看了赖声川导演的话剧《宝岛一村》。在观看的过程中,我流了五次泪。我之所以深有感触,因为这部话剧讲述了台湾老兵的故事,而我的爷爷在1949年去了台湾,1999年在台湾去世。他在台湾生活了五十年,期间没有回过一次大陆,他本来有机会回来看看的,后来他放弃了,给我们寄来了一封信说明原因。这封信是我家里的宝贝,我父亲把它放在柜子的最底层。现在,我已经从剧院回到家,窗外是深夜,我没有丝毫睡意。我取出这封信,在心里默念着:

  那一年的夏天,我离开大陆,坐船来到台湾。我心里并不知道,那一次的离开,竟带来这么多的辛苦。早知道是这样,我有可能做个逃兵,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已经成为过去,说一些假设的话无非是为了寻找安慰。身为军人,几乎没有选择的机会,国家在打仗,百姓随波逐流,国运决定着家运。

  来到台湾后,我们这些老兵,心里有幻想,以为过不了多久,会重新踏上大陆。我们连队的厨师,是无锡人,背着二胡来到台湾,时常坐在那儿拉曲子,曲调好像没有变过。他告诉我们,这首曲子是《二泉映月》,是他的同乡瞎子阿炳写的,他见过阿炳,还给他买过一瓶酒。

  《二泉映月》是思乡曲,曲子里有我们思念的人。听这首曲子,听得人泪眼婆娑。我们看着月亮,想象着我们的亲人也在看着月亮,这样的时刻和氛围,能让我们感觉到台湾距离家乡的距离只隔着一个海峡,并不太遥远——但这是一次又一次的幻觉,而幻觉之后的清醒会让人颓废,不会再轻易幻想什么了。

  后来,二胡的琴弦,开始变得丝丝拉拉。一天深夜,这位无锡老兵喝醉后把二胡摔断扔进了丛林,他说他对这首曲子麻木了,这首曲子已经不能让他心怀乡情了,我其实也麻木了,甚至绝望了,我们心照不宣,知道此生很可能回不去了。

  •   再后来,我们各自在台湾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子孙,我让自己尽可能多地忘掉自己——是忘掉我自己,而不是你们——设法去爱他们,爱上新的生活。我觉得我尽力做到了,过去的那个我或许并没有越来越远,只是变了模样。这几年,我的那些老战友都老了,他们中的很多人去过大陆,有的人亲口对我说过,希望死后能叶落归根。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现在八十多岁了,身体看上去还行,其实随时都有可能被老天爷拉走。我在战场上杀过人,我没有在战争中死去,所以也没有为多活这么多年感到了不起。我曾想过回大陆看看你们,但我非常担心,回去之后,见到你们,见到家乡的故土,老天爷会让我一病不起,会让我死在大陆,而我再也无法回到台湾,再也见不到我在台湾的子孙了。我也想过,如果有一天回到大陆,会不会想听《二泉映月》呢?可能会吧,或许到那个时候,《二泉映月》里的泉水和月亮,会在我心里变成台湾的泉水和月亮,我会深深思念那座岛屿,我的第二故乡。我已经饱受过一次别离的滋味,那次别离,让我整整唏嘘哀叹了五十年,我不想再来一次别离,半次也不想了。一次已经足够。我非常害怕老天爷惩罚我。

      人活一世,贵在自知之明。我不想再来一次别离,而台湾是我的叶落归根处,这是我的遗愿,我也请求你们别来台湾看我,再次见面意味着再次别离,何必呢?但愿我死后的灵魂,还有力气飘过不算太宽阔的台湾海峡。我知道,《二泉映月》里的二泉,是人的双眼,泪眼映照月光,月亮垂怜着中国人,默默留下无奈的眼泪。请原谅我。

      我的眼泪默默流了下来。我的奶奶,在我爷爷去世两年后,离开了我们,她守寡了几十年,此生非常辛苦。每次从电视上看见台湾老兵回大陆探亲,她都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她至死都不知道爷爷寄来的这封信。我父亲这样安慰她:“我们托人去台湾找了,如果我爸爸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我父亲原谅了我的爷爷,他没有办法不原谅,他只是深感遗憾,而这份遗憾又会伴随他终老。

      我没见过我的爷爷,在我的生命里,他是缺席的,其实在他的生命里,我也是缺席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曲《二泉映月》又能慰藉多少人的人生情感?我不知道……我把信放在桌上,走到窗前,窗外有月,可是灰蒙蒙的,一阵寒风在胡同里卷起大片尘烟,月亮在瞬间完全消失了。

      地道战

      每次填写个人履历,在出生地一栏,我会下意识地想到三个字:地道战。我的家乡在华北平原,我出生在那里,确切地说,出生在一个小村庄,小村庄下面藏着蜿蜒曲折的地道,相邻的村庄下面也有地道,这些地道相互连接,构成了一个密集幽深的地道网。

      谁也没有把村庄下面的这些地道全部走一遍,地道有多长、有多密集,村里最年长的老爷爷也不知道。上小学之前,我和小伙伴们在地道里面捉迷藏,玩打仗游戏,我们还在里面撒尿、拉屎,然后用土埋上。玩打仗的时候,谁都想当游击队员,没有人愿意扮演鬼子,可是没有了鬼子,打仗游戏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最后的结果常常是这样:我们七个人,五个人是游击队员,两个人是鬼子,游戏玩到一半,其中的一个鬼子还会中途叛变,他不想抱头承受密集的泥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的爷爷奶奶说过,当年他们就藏在这些地道里面,躲日本鬼子,游击队员也躲在里面,伺机用长矛捅鬼子,朝鬼子放冷枪。读小学之后,学校组织我们看《地道战》电影。那些地道真神奇啊,有那么多陷阱,还有暗道、防毒气门板,还能直接通到水井,拉住井绳飞身上去,给鬼子一个出其不意;还能从树上或者石磨里钻出来,给鬼子喂土地雷,把鬼子炸得血肉横飞。

      老师对我们说,我们村也是一个地道战村,一个英雄村!可是在学校的各个角落,我们没有看见过英雄的照片,或者画像。我们村里的英雄在哪儿呢?老师对我们说:“村里的那些地道,就是我们的英雄,中国的抗战英雄!”

      我们依然有迷惑:村里的那几条地道,矮得直不起身,也没多少机关,虽然弯弯曲曲的,却没有多少神秘感,怎么和电影里的那些地道不一样呢?老师笑了,说:“你们小孩子玩的地道,是地道小分队,主要的地道早就被封起来了,咱们村很快会成为革命教育基地,会有很多人到咱们村参观,将来咱们村还会开发成旅游景点,地道战旅游景点!”我们对未来充满憧憬,想去真正的地道里钻一钻、看一看。

      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名家散文  爱情散文  散文诗  抒情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