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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

时间:2015-05-2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赵丽霞  阅读:

  “你姐被抓了”,大早上,还没睡醒,母亲在电话那头像投枚炮弹,一下把我给震机灵了。母亲耳背,问啥也说不清总打岔。索性扔了电话,胡乱换件衣服。下楼才发现自己还趿拉着凉托,又再折回,急匆匆打车往长途汽车站赶。早上乘车的人少,只好等。

  等了半晌,才上来一两个,我有点熬不住。一屁股坐在那,瘫痪下来。掏出手机,心烦地翻看通讯录。忽然,一个人名跳了出来,在派出所管户籍,想必她能提供点内情,或许还能帮上忙。手指拨过去,回音说是已停机。不死心,又继续拨通了发小检察官华,没响几下就接了。由于情况还没掌握,她便安慰我,不会有那么严重。我悬着的心才略显平复了些。

  姐到底犯了啥罪,还被抓了呢?自小就知道,父亲是讲理不讲情的法官,我们都怕他,谁也不敢在外面惹事。使劲想了一路也没弄明白。迷尔巴瞪下了车,直奔派出所。正赶上中午下班点,说明来意,值班民警翻看着记录,才清楚,姐是被水泥厂的保安送来的,原因是姐半夜入厂捡废铁渣。以前也曾听母亲说过,但都没往心里去,铁渣,原是水泥厂不用的废弃物,一直都是拉出厂外倒在路边,从前就没人捡,也没人管。而今,厂里换了领导,向外延伸扩大了占用面积,费料杂物也都堆在了里面。厂门边还贴着,“禁止闲人入内”。再去捡就算违反厂规,就理应受罚。姐便在这节骨眼上撞到了枪眼上。没收了全部“赃物”不说,又罚了200元,才走人。既然事情已得到处理,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哼哈走了。

  姐正在自家的厨房做饭,好像啥事没有,我不吭,站在门口发呆。好久不见,姐老了,脸皮枯成了搓衣板,以前的长辫子已成齐耳、发根统白,穿的还是先前我淘汰下来送她的、磨出毛来。嗓眼不知被油呛的,还是老毛病咽炎又发作,忍不住轻微干咳了两声。姐猛扭身,看是我,满脸惊喜。我瞅着眼前满桌子的饭菜,没一点胃口。凝在心里的疙瘩总也解不开:“姐,你没事吧。”姐愣了下,又嬉笑着:“我能有啥事?你看,好着呢。”说着边往起捋了捋胳膊袖,强忍着挺直了身。料到姐在回避,赶紧转移话锋。开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抡起小时候的童趣,姐笑成了秋天的野菊花。临走时,趁姐不注意,我往枕下偷偷掖了200元。回去的路上,手无意伸进兜里——怪事,钱还在,更厚实了,一看竟还多出1张来。你看,俺这个姐姐呀。

  母亲闲坐下来时就会重复地讲,姐从小命硬,生下来就没奶水,挨着村找奶母,好不容易找了家怀好的,姐嘬了没几天,奶水就干了,于是,又被抱着跑到远村接着找,结果还是一样。不知走了多少村、串了多少户,最终总算长留在了一家,姐的名字也是奶母家给起的:亲闺女冬天生人叫冬菊,姐是秋天落地,便取名秋菊。

  •   转眼,姐会跑了,为了省些抚养费,父母把姐从奶母家又转送到乡下奶奶家生活。换了地方,姐不习惯,到了上学年龄,在村外疯跑的天数比在教室里待的都长。姐在“村小”连续读了三年一年级,连自己名字也不认得,更写不成。失望的母亲连夜揪着姐的长辫子拽回了县城。从此,姐没再念过一天书,接下来的任务便是看孩子。所谓的孩子,就是我。那年,姐13岁,我3岁,姐大我整10岁。

      母亲嘴边常常“秋菊、秋菊”地喊,做这干那。我咕哝着小嘴也顺着母亲的腔,也“秋菊、秋菊”地喊。母亲吵我,说我不可以瞎叫,那是姐。我不认。心里总觉得“秋菊”就是我家的一个小保姆,专管伺候人。此后,依旧是张嘴“秋菊”闭嘴“秋菊”。姐不气,但脸色不好看。姐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像我的保护神一样呵护着我:出门怕我跑丢了,进家又怕开水烫着了,要么背着,要么拉着,一步也不敢松离。外人见了,都说我俩长得不像,姐丑,取笑她肯定不是亲闺女。姐吊丧着脸,不哭也不闹,但不吃也不喝。一个人傻坐在门外的石墩上,眼望远方,谁叫也不回。有天,姐丢了,“秋菊、秋菊”母亲几乎把整个县城都喊破,也不见姐回来。天擦黑时,一家人正急得要报警,大门推开,姐被奶母大老远送来了。耷拉个脑袋,像个罪人。

      我终于上学了,姐已开始上班,被安置在皮麻厂当工人。姐不识字、没文化,干不了轻巧活,干的都是连大男人都怵的苦力活,又脏又累。冬天的一双手绷满了“蚂蚱口”,直流血,天暖了也不见好。姐咬牙坚持着。姐第一个月发工资,只有十五块钱,背着母亲截留了五毛,买了几颗我最爱吃的球球糖,全塞我嘴里,满满的,她只是幸福地看着我。母亲碰不对账,姐怯怯地:“把活干砸了,扣了罚款。”母亲训斥:“笨”。

      我上班了,姐该嫁人了,我还是“秋菊”地叫,姐习惯地“哎”着。虽说姐长得不漂亮,但能吃苦,还能受气。媒人也是挤成疙瘩,跑断了腿。本以为那个定格好的男人会成为我将来的姐夫,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姐未来的婆婆是个母老虎。没多久,姐真的嫁人了,姐夫,却是与我们一墙之隔的邻居,是个孤儿,既没爹也没妈。姐结婚那天,穿着大红袄,很喜庆。我撅着嘴能拴头驴,躲着抠墙角。二起脚崩完最后一根,姐推起娘家陪送的“永久”大链盒左瞅瞅右望望。正要走,我憋不住冲了出来,“姐”拉着哭腔,姐回头嘱咐我:“听话”。

      姐夫是个爆脾气,平日又爱喝点小酒,三天两头和人在外打架,回来姐更招架不住,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问她却说自己不小心磕碰的。两年前,姐夫病倒了,再也没有力气和姐较劲。姐端屎端尿日夜伺候着,整个人熬磨成了饼,姐夫临走时挣扎着拉住姐的手:“对不住……”直说到断气。出殡那天,姐死死地抱着姐夫的骨灰盒,哭得上不来气,非要跟着“孝子”去坟上,拽都拽不回。怕姐再有个好歹,我就激她:“你忘了身上的疤了吗?”没曾想,姐哭得更凶了。还念念有词:“他爹啊……”我也哭了。

      现如今,80高龄的老母亲,身体还算硬朗,几个孩子谁那也不去,选择独居。远行在外的我,偶尔才回去探望。姐,家务事更繁琐,常常腾出闲前去照顾。姐已不再年轻,我也逼近半百。姐说:“娘在,咱都还小。”

      姐,就像她的名字,秋天的野菊花,自然地生长、静静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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