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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凋的城

时间:2014-07-2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依 人  阅读:

  一

  4500年前,他们用原始工具修筑堪称人间奇迹的宏伟土城,2000多年前他们神秘地弃城而去。土城穿越岁月风雨仍然屹立于赣江东岸,他们的足迹又踏向何方?

  土城是筑卫城。先我60余年,饶惠元先生在这里;先饶惠元先生4500年原始先民在这里。在我之前或在我之后,时空都是无涯。有涯的个体生命或可以借助某种形态获得超乎想象的延续。不论饶惠元先生还是筑卫城皆是如此。

  1947年,饶先生正值既诗意又沉稳的年华。或许是春游,这位中学美术教师带领学生到清江县(今樟树市)大桥乡洪塘村的筑卫城写生。天空低垂,草色蔓延,蔚蓝的苍穹覆盖在碧绿的城墙上,天圆地方,筑卫城仿佛是造化生长的宏大屋宇。飞鸟掠过水上的天空、水下的天空,学生在游荡、画画、翻筋斗。菜畦散发清香,牛在低头嚼草,白鹭悠闲地跟在牛后。

  饶先生有些恍惚。他捡拾陶片打起水漂,陶片弹起落下,落下弹起,视线渐远,波纹渐逝,水面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饶先生的心却不再平静。他的目光被手里古拙的陶片牢牢吸住,此后,他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它们。这种有别于中原文化的陶片纹饰丰富多样,有圆圈纹、漩涡纹、绳纹、曲折纹、回字纹、方格纹、米字纹等40余种,他用画笔画在纸上和心上。历史与现实似乎在不经意间对接,却是等候了几千年。

  饶先生的人生由此出现重大转折。从此,他将毕生的精力致力于江南地区新石器时期考古学研究,在印纹陶等学术领域成就斐然。

  •   印纹陶器是南方古人的日常生活用品,上世纪初印纹陶片首次发现于广东省南海县南越文王墓。由于印纹陶的文化内涵与北方中原文化迥异,在考古学上意义重大。长期以来,印纹陶被认为是判定新石器晚期的主要文化特征,由此造成考古界对古遗址的分期断代出现混乱,研究无法深入下去。饶惠元先生对此提出质疑并阐释新的思路、见解。

      饶先生和其他考古学家依据印纹陶的纹样特点,并综合考虑遗址其他材料以及地层学、器形学,初步排出南方古代文化发展的编年序列,揭示南方古代文化发展史的规律。

      饶先生被誉为江西文物考古调查先驱。从1947年到1955年,他踏遍樟树市及其附近的山山水水,考古调查发现了四十余处古代文化遗址,揭开了江西田野考古工作序幕。才华横溢的饶先生深得中科院院长郭沫若赏识,1952年他被举荐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工作。

      二十多年后,饶先生重返筑卫城时百感交集,他带着对这片土地的思念,指导考古发掘工作。1978年,在江西庐山召开了“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会议”,当饶先生出现在会场时,他已不是当年朝气蓬勃的美术教师,而是在动荡岁月中沉浮的考古学家。会后,他带着病体,最后一次考察筑卫城遗址。

      因为饶先生,不仅筑卫城有幸完整地保留下来,樟树一带众多的古代文化遗址也保留下来,它们躲过一切人为灾难。

      二

      筑卫城遗址是迄今发现的中国乃至世界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土城。

      筑卫城是南方远古时期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据考证,筑卫城得名于清同治九年《清江县志》记载:“乡民筑成以自卫。”亦有传说,原始社会末,黄炎两帝发生战争,黄帝打败炎帝,炎黄合为一家,成为中原地区最强大的部落联盟。蚩尤在江淮流域构筑高大城郭,以备大战炎黄,各地城垣称为“筑卫城”。后黄帝胜利,城垣依存。有人认为筑卫城是蚩尤的城,筑卫城人是蚩尤的后裔。

      筑卫城宏伟壮丽,距今已有4500年到5000年的历史,它经历新石器时代、夏、商、西周、春秋、战国六个时期,人类在这座土城繁衍生息2000多年。

      登上土城,再无挡眼之物。我满眼惊奇,无法用任何辞藻表达感受。临行之前,听过朋友赞誉筑卫城。原以为土城已在宏阔的时间河流里销蚀成荒芜之美、颓败之美,像庞贝古城、楼兰古城一样,处处是“断垣残壁”、“满目疮痍”的景象。然而,筑卫城不是。它好像不是人类创造,而是大自然诞生的,人类不过是其匆匆过客。若干年时光,人去了,城空了,城却穿越岁月获得永恒气象。几天后,我终于找到合适言语表达当时的心情,我发给友人短信:“筑卫城令人屏息之美。”

      土城的四周是水田、荒地,低低的丘陵绵延。还有绵延的土城墙,土城壮阔,站在西北一隅远眺,城墙东南面隐约在天边。城内、城外河道浅浅,河水清亮。城内地面不是平整如一,而是依照某种神秘力量错落有致。草坪如绿毯,铺盖土城每一寸土地,间或有丛丛蕨类,或零星灌木,那也是绿的。

      土城东面、北面依傍芗溪河成为天然屏障,南面、西面有人工开掘的护城河。一条水坝从城东逶迤至城西南,将河水引入城内,形成“一江两岸”的布局。土城的内河与外河相通,构筑城内有河、城外有河、城中有城、城外有城的复杂迂回的原始城市格局。这种格局既有利于远古人类的生活,又增强了土城的防御功能。

      这是城的雏形,这般完美。我感到时空浩荡,重新找到了城的源头,找到这座城的人以及古老的生活方式。于是,生命的此时空与4500年前的彼时空被一根神奇的线相连。我用祖先世代相传的遗传密码和血液,一点一点体味祖先的一切,又好像身体中的祖先在做一次彻底的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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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是人类文明的标志之一,我们依旧能在过去和现实的城市中寻觅祖先古城脉络,可以在词语“城池”中怀念中华大地现存或已逝的古城。

      三

      1974年北京大学、江西省博物馆和清江县博物馆对筑卫城遗址进行了第一次考古发掘,1977年厦门大学、江西省博物馆和清江县博物馆对筑卫城遗址进行了第二次考古发掘。我站在考古发掘遗址中,触摸房基柱洞、方形地窖考古遗迹,捧起考古探方红土,用手指滤过,一遍又一遍。探方出土的石铲、石锛、石刀、陶罐、陶壶、陶网坠、陶纺轮等遗物,它们和我好奇的目光都被保存在博物馆里。可以想见,筑卫城人以农业为主,渔猎为辅,过着食能充饥、衣能蔽体,安居乐业的生活。

      所谓乐业,我理解的筑卫城人的宏伟大业是改造河道,修筑土城。修筑土城与修筑万里长城同样伟大,是人类的壮举。筑卫城人平均寿命30余岁,只有石器、陶器等生产工具,还没有发明或引入青铜工具。城墙呈梯形,顶部一米多宽,高度相当于三四层楼高,最高处达到七层楼高,修筑城墙无疑是一项浩瀚的工程,需要几十代甚至几百代筑卫城人共同的努力。 在漫长的岁月里,筑卫城男女老少都参与到土城的建设之中。我看见他们劳作的身影,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像活在幻影中。土城获日月之精华,得人间之汗血,获得生命,逐渐长成天地之物,成为不凋的城。

      筑卫城神秘面纱已被考古人员揭开,然而,还有更多谜题吸引今人解读,比如土城西北角呈规整90度,其他三个角趋近90度,远古人类是怎样做到的?

      站在直角边,走过来又走过去,我自言自语:“漂亮的90度,地形恰好是90度吗?”圆形物体很多,比如太阳、月亮,远古人类容易习得圆形,原始食具都是圆形。筑卫城人又是如何习得方形?我们生活的环境,方形物体比比皆是,发明方形是了不起的事情。

      土城西南部,一个面积约100平方米的圆形土围,土围高出草坪30厘米,还有蕨草掩盖的柱洞,这是古人的议事房还是祭祀区?筑卫城人可能存在精神领袖或通天知地的巫师,站在高台祭祀天地,一呼百应。

      土城有6个城门可以进出,其中有一进一出两个水门,还有一个神秘的豁口。低头下探,给我森森然的感觉。蒿草掩映,若隐若现,豁口狭窄得只能一人通过。考古专家认为它是土城的安全通道,我却固执地认为是魂灵的过道,死者由此出城,城外是山丘。

      四

      筑卫城一角,人影稀疏。有人晃晃悠悠过来,担挑红土,不紧不慢的样子。

      四周铁丝网围住,竖立一排宣传标语,其中一条标语令人深思:“祖先的、我们的、子孙的,请保护文化遗产。”

      走进去才知道,筑卫城第三次考古发掘于2011年11月已经启动,这次发掘地紧挨着上世纪七十年代考古遗址。民工在探方内浅铲,考古队员拿着手铲,看似优哉,其实眼睛须臾不离探方。考古是个缓慢的过程,急不得,古城几千年都过来了,今人又有什么事值得着急。探方已开至深约30厘米,民工小心铲起一层薄土,像木工手工刨木头,铲一层,考古队员研究一层。常在电视上看见考古队员,手铲一拨,就有激动人心的发现,却不知整个考古过程是单调、枯燥而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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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筑卫城被来自天地的光芒照亮。成群成群的鸟雀飞过,我羡慕得真想生出羽翅俯瞰这座土城。一架无人遥感飞机完成了我的梦想也是人类的梦想,拍摄了这座中国最古老、最完整的土城全貌。

      2000多年前,筑卫城人为什么突然弃城而去,他们又去向何方?是因为战乱或是饥荒或是瘟疫?洪水或是干旱?与它相隔10公里的吴城已进入青铜时代,如果筑卫城人被吴城征服,吴城人应把青铜文明带到这里,而筑卫城人一直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如果是洪水或干旱,筑卫城也许没有如此美丽的生态环境。如果是瘟疫,筑卫城人尸骨何在?筑卫城人会用石凿、石斧凿空原木制造独木舟,赣江西岸是樊城堆、营盘里等古城,他们是否渡过赣江,全城大迁徙?

      考古学的问题:“他(它)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哲学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两者如出一辙,皆属终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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