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城
62. 亲爹转业回城里工作的时候，我差不多四岁大，他没有勇气把我弄回家，我还是在农村生活，但经常往城里跑。那时候姐姐七岁，老爸常常带我们两个出去溜达，他一只手牵着姐姐，另一只手刚好搭在我的脑袋上。
63. 亲娘在城里做生意，她把小姑接到城里帮忙，又给她找了婆家，我六岁半的时候小姑结婚，我来城里玩。那天下午，亲爹喝醉了，在卧室里睡觉，我守在他的旁边，他睡醒后跟我聊天，他问我在农村过得怎么样，我可怜兮兮地说有时候农忙，哥哥姐姐去上学，留我一个人在家，饿了就只能吃凉馒头云云。我不太记得这些话了，只是后来常被亲爹提起，那就姑且当那些话是我说过的吧。
64. 亲爹听到我说在农村生活的凄凉，很是心疼，立刻决定把我接到城里来，于是我在农村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命运的转折，随遇而安的年纪里，把周围发生的一切当成自然而然的事情。记得某个寻常的下午，我一件行李都没有带，坐在养爸飞鸽牌自行车后面无所事事了七个小时，回到了我真正的家里。
65. 他亲自把我抱回家，养大后，又亲自把我还回去。记得他唯一一次打我，重重的手掌落在我的屁股上，看到我哭，他又把我抱在怀里，满眼的心疼。明明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因为爱我，所以再不舍也忍心把我送到能让我幸福的地方……
66. 爸爸转业回来，他们在那栋三层的办公楼暂住了一两年之后就搬家了。新家在办公楼前面的空地上，单位给老爸盖的，每个月克扣老爸72块钱的工资，不知道现在克扣完了没。后来再也没有搬过家，18年来，那里一直是我心灵的港湾。
67. 入学前爸爸带我去报名，校长担心我是农村来的孩子智商低下就考我九九乘法表，顺着背没有挑战性，我是倒背出来的，随着校长脸上露出的满意微笑，我就成了这个学校一年级的小豆虫。那年我七岁，已经读了两年一年级，半年二年级，来到新学校还要从一年级读起。
68. 刚上学那会我比较腼腆，很安静，不爱说话，呆鸟一样。其他孩子很好奇，好像我从动物园来的，围着我，很热情的跟我讲话。我的名字里有个“兢”字，“兢兢业业”的意思。班上很多人不认识这个字，就喊我克克。
69. 小的时候我是短头发，性子比较野。整整一年级大家都以为我是个男孩。那个时候姐姐每天喊我晶娃娃，说我只有洗完澡之后才像个女娃娃，也就是说我平时脏兮兮是个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娃娃。每次我在学校上厕所，都有好心的孩子提醒我：那是女厕所，你走错了。
70. 姐姐大我三岁，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她在另一个学校读四年级，那个学校是我们县最好的，一般的孩子很难进。爸爸刚转业那会儿，因为户口等乱七八糟的原因，姐姐入校很麻烦，据说小小的她背着大书包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看着爸爸为难的样子，直接说：算了，学习是靠自己的，去哪里读都一样。没想到一席话把校长感动了，最后反而顺利地录了她。
71. 我跟姐姐的学校离得不远，那时候妈妈在我所在的学校街头做生意，每天放学后我去接我姐姐，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每天都要经过妈妈的商店，在门口跟她打声招呼。小学5年从未间断。
72. 爸妈每天早出晚归，没时间照顾我和姐姐，老妈把外婆接来照顾我们。外婆瘦瘦的，是一个很精炼，很凶悍的小老太太，每次我跟姐姐做错事，她必定要跟老妈告状，我和姐姐都有点怕她。她很有精神，每天不停地做衣服啊鞋子啊，会做很多种类的面食，到我妈那里只能做到她的一半，到我们这里，她的那些手艺完全失传了。
73. 院子里有个看大门的老大爷，姓陈，院子里人都喊他陈大爷，我和姐姐当着他的面喊他陈爷爷，背后学着大人喊他“看大门的陈老头”，名字太长搅不清楚，有时候说成是“看老头的陈大门”。我在新家，身份敏感，只对人宣称我是亲戚家的孩子，来城里读书。大家虽心知肚明，但是抓不到把柄。陈大爷经常把我和姐姐喊过来说：你们站在一排，让我看看你们长得像不像。他在院子里看了很多年的大门，后来年纪大了，被他儿女接回老家去后，再也没见过他。
74. 院子里有个小花园，花园四周用水泥砌成一米多高，差不多二十厘米左右宽的石凳，中央有棵松树。翻开小时候的照片，我跟姐姐不是站在松树下就是坐在石凳上。花园里常年种着月季和夜来香，夜来香结种的时候，我跟姐姐摘很多黑的和青的种子坐在水泥凳上下五子棋。月季花开，我跟姐姐坏坏地把花瓣揪下来一路洒落到我家门口，因为这个经常被陈爷爷训斥。
75. 虽然我被接回来一起住，但是一直被隐瞒真实身份，只对外人说我是乡下亲戚的孩子，来城里读书。当时老爸在单位当副站长，若是被告超生的话，他这一辈子的事业就算完了。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谁都不说什么。因为本来就住在单位院子里，我知道自己是小黑孩，所以没事的时候我也不会在他们眼皮底下多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