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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3)

时间:2013-07-27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秩名  阅读:

  苏承先打电话到耒阳市,取消了明天晚上的聚会。他决定参加完葬礼明天下午出发,连夜赶回上海。打电话到家里,孩子没有下楼吃饭。“敲门没有用。”刘姨有点慌乱,“他待在房间没出来。偶尔他是不吃午饭。我怕出事,在门外听着,有一阵响声,像是什么摔在地板上。”他必须马上回家。老太太被请进内房烤火。苏承简单交代几句,心急地赶回家。他直接撞开门,只是方形玻璃盒从书柜掉下来,裂成碎片,不是暴躁的症状发作。他看着儿子低头重复地把纸牌摊开,收拢,直到门被撞开,儿子只抬起过一次头。儿子为什么不说话?今天离开前,如果他不愿意独自留在家里,为什么不把它说出来?才七岁,他怎么就非得隐藏住这么多心事?苏承自己十一岁的时候不艰难吗?他和他的奶奶在这个艰难的世界里挣扎着,但是诚实,坚定,友爱地相互关照;而眼前这个人,他唯一的孩子,如何忍心白白耗尽至亲的心血?他几乎是怀着一股不耐烦的怨恨。

  晚上七点多,苏承又赶回石井。他把孩子带来,安置在刚认亲的三姨娘家。等他睡下,才让三姨娘陪着过到灵堂这边来。三姨娘的家离老宅有十多分钟的行程。冬天夜色深沉,寒冷越甚了。

  “最后一个晚上,连续好几天没睡觉!”三姨娘露出疲惫的神色。

  “今晚还用守夜吗?”他问道。

  “要的。但是先‘闹丧’,热热闹闹的,冲冲晦气,也让大鬼、小鬼瞧着高兴。‘闹丧’的鼓队肯唱几出花鼓戏,大姑还想看来着。”

  •   “她今天下午去墓地?山路不好走吧?”

      “下午我们两姐妹陪着去的。山路被削平,好走,方便明天脚夫抬棺木上山。对了,你有没有想过老太太百年之后?”三姨娘问道。

      苏承点点头。他很早就开始想这件事。上大学时,他待在上海,一个学期回家一次。苏承特别害怕要是他不在的时候,她突然去世了怎么办?他无法想象这可怕的一幕。有一回他甚至偷偷跑回家看她是不是还安然地活在世上。当然,她跟他偶尔谈起过这件事。苏承太年轻,根本无法讨论。他只会抱紧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及至经历更多,能够自然接受这一事实,他会默默靠近,让她虚弱的身躯倚在他的臂膀里,静静地听她为自己安排身后之事。她要求土葬,同这边所有人一样;有时她也顺从他的意思,送进市里好的疗养院,然后火葬。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这个问题更迫切了,他们谈论的反而越来越少。

      “闹丧”八点开始,老太太上山看完墓地有点累,等不及去休息了。她让苏承留下跟几个姨娘一起守夜。“闹丧”持续到十二点。和尚的经文,托人写的长长的祭文,用独特的腔调,配合小鼓、唢呐、铜钹,在冷清的夜晚高声响着。陈家奶奶所有的亲人长跪在底下,遵照司事的指示躬身、磕头,或者哭泣。然后是请来的脸谱戏,鼓队,在院前空落的地方表演。鼓队既打腰鼓,也唱简单的花鼓戏。没有外出务工的村里人都过来观看。

      戏台、架子撤掉后,灵堂前就剩六个人晚上守夜。除了陈家奶奶的四个子女,还有他、本家的一个侄子。夜里太冷,寒风从敞开的大门直灌进来,根本无法入睡。他们坐在干稻草扎成的铺垫上,后背围上棉被,还是冻得哆嗦。蜡烛、香纸烧得很快,不时有人起身换成新的续上。他们闲聊,说当地土葬各种讲究的习俗,苏承听得淡漠。但关于老太太的一些事迹,他听得仔细。

      当年的陈家是个大户,田产丰硕,在地方上说得上话。生下两个女儿,大姑娘聪明、能干,明白事理,原来打算留她为陈家入赘一个男子。她确确实实地为陈家尽职尽责。到十五岁,不知道什么原因,陈家选了她妹妹。大姑娘不愿意,闹了两年,没有用。陈老太爷只答应在附近为她许个好人家。她也倔,陈家双抢时节请来帮工,她偷着跟其中一个跑了。陈家丢了脸面,一份嫁妆都不出。那个帮工有次晚上喝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尸首都不知道漂到哪里。陈家大姑娘不愿回来,让人看笑话。后来嫁到苏家,舒心过一段日子。三十年前,她带着一个孩子来到石井。也许她想让陈家收留这个孩子,也许她只是想让陈家救济救济。那时谁家都不好过,她空手而归。陈家大姑娘死了心,之后再没回来过,即使不久后父母的过世。她把孩子带回苏家,以她年轻时候的倔强把他抚养长大。

      这些陈年往事伴着夜里的寒气吹进他的心底。是她吗?他知道应该去爱,但是她的世界同他渐行渐远,让他无法走进的亲人?他是那个孩子吗?是的,他参与进了故事。苏承问过她那一次的经历,她不愿再提,让他觉得那一次模糊的印象只是梦中的一个片段。她有过幸福的时光,在石井陈家的十七年。在他把她独自抛给孤独、衰老、死亡的时候,她经常回想起这些时光。但她不对他提起。她怨恨过她妹妹,现在却只想跟她妹妹一样正常地生活,正常地死去。也许这就是她让他来守夜的原因。她想让他多看看,多学习,好为她操办这一切。在仪式化的习俗中,她有归属感,能想到很多东西,也能将克服不了的情感信任地托付出去。

      “她愿意土葬,留在棺材和墓穴中,下午的时候她这样告诉我们。”三姨娘对他说。

      老太太坐在颠簸的车中陷入沉睡。他下车透口气。天边,厚重的云层透出一点点光线,给人带来一丝暖意。前方路边低势的田埂上站着孩子瘦小的身影。不远处,冬闲的水田修整成一条条的菜垄。没有多少绿色,这个安静的冬天它们还在做着梦。但是有一株高高的菜薹,顶着黄色十字形花冠从地里爬出。吹过来一阵风,那浅浅的黄色开始摇摆,于是那颜色显得有些耀眼了。孩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瞧着那株花冠。苏承理解了这个孩子,知道在他重复性的动作中糅入了他渺小的梦境,脆弱得害怕惊扰一切。但是,总会有一阵风,轻轻地托起这个梦境,把它从被遗忘的角落里摇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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