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里玩过水的,在游泳池里怎么也不尽兴。所以,第一次去青岛,我不用泳圈,轻来轻去就游到拦鲨网。黄河的气度多少也植入我们内心深处了。而且,我们那边的女孩子也多半能在水里扑腾几下,很少有“旱鸭子”。
摔跤
刘胜打仗喜欢用胳膊,他用速率取胜,他风车般的两臂抡得你抬不起头,一般人都抡不过他。摔跤高手则是玉来,他的力气是我们那帮孩子里绝对的老大,这个人还有个好处,就是不光使用蛮力。我们胡同里数的着是壮和我。
摔跤可以是游戏,也可以实用。没几年,玉来就成了我们村的巨无霸,没有能过招的人了,几个不服气的初中生来试了试,都被摔得满嘴吐不完的泥,灰溜溜地落荒而去,从此没有人再来生事找茬。
我们村南的那片地和邻村挨着,邻村是个大村,又是离镇上很近的一个村,人比我们横,要是得罪谁,赶集遇上就走不脱。见了他们自然就胆怯了三分,遇上因割草占地盘的小摩擦,只要他们一方吃了亏,就好放出狠话:看你以后还来赶集不?到时再好好收拾你!
那次我们这边就五六个人,那边却十几口子,割草也是自己在自己地里,互不侵犯。因为我们离村庄近,底气也就格外足,说话嬉闹地有些肆无忌惮。一直到割完草也相安无事,谁也没有挑衅谁。双方除了到作为界线的水沟里喝水,谁也没有越过地界。就在打好草捆要走的时候,那边一个满头稀拉黄毛的小子说了句:谁叫玉来啊,我今天想和你摔摔,你敢吗?信不信?我一只胳膊摔你,信不信?那种狂妄和自信简直是侮辱。看来不能示弱,跑了不是太熊包了吗!玉来没有吭声,就走到水沟子边上,双臂抱着,像个凛凛的大英雄,一副关羽看东吴鼠辈的眼神,眼里弥漫着傲慢,那架势就像是说:就你!就你们?更是充满轻蔑,也回敬了句:摔你还不就是,就是摔啊呜(一种能摔响的泥玩意)。 大家都散开一个空场子,围在两边当啦啦队。我暗示别先管输赢,手里的镰刀可别放下,我暗示陆和阿海悄悄地准备坷垃,摔完跤,不管输赢都有群仗要打。先下手为强,那个时候我就懂得那个生僻的词汇叫未雨绸缪。为了规避风险,我早早地溜到南北那条石渠上,蹲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当观众,三两个大人正在渠里烧豆子,火都起来了,看完打仗,我还要吃香掉牙豆粒呢。不是一举多得的事吗?
黄毛很快就和玉来撑上了架子,那个孩子机灵,几次都被玉来拉起了风车,抡得双脚离地,旋了好几圈,竟然都能稳稳地站住,玉来有些出汗了,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玉来毕竟是玉来,名声可不是浪来的,平下身,往左一使劲,黄毛不知有诈,就使劲往右撑,玉来借劲猛往右一扯,脚下一伸使出绊子,来不及调整的黄毛,一头就栽进水沟里,像个落水狗一样,张开大嘴哭丧起来。
城边子上的人(我也叫城壳廊子里的),怎么能被一个乡下孩子摔得这么惨啊,不行啊,于是就来了车轮战,我们知道玉来迟早要吃亏的,好虎难敌群狼,一对一又不能破坏规矩。其他人又不能站出来,都担心以后赶集会遇上麻烦。我就央求烧豆子的大人说:实在不行了,你们也要上,那三个大人都点点头答应了我。我就放心地自个在那里吃着豆子看玉来摔跤大战。
玉来又摔倒了三个,力气也就到了极限,老远就看到他的胸脯起伏得很是剧烈。摔得对方的一个胖子还受了伤,让高粱茬给划破腿,嗷嗷地杀猪一般叫唤。最后那个说话撇腔的小子上了,他没有和玉来撑,走到玉来跟前扬手就是一把沙土,这个小子阴坏,一下玉来双眼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们趁机把玉来按倒,两边终于打成一团。我央求大人下去管管,他们只是贪婪地吃着香喷喷的豆子,并不当回事,也不把刚才的承诺当真说:没事,打打就完啊。早准备下的坷垃很快就用完了,陆还有准备拿丫子穿趟子的架势。我想坏了,这个玉来就要遭大罪了,那帮小子都下手狠啊。
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黄毛一声惨叫让大家停下手来。只看文心在他面前依然挥舞着镰刀,黄毛却抱着冒血泡的手咋呼得惊天动地。他的虎口被文心给砍开了,血呼呼地冒,大家这才真害怕了。几个人围着他往上按土止血,还有用手绢给缠上,一场大战不战而胜。临了,那个胖子还说了句:你等着,到集上再说,有你好看。文心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一副无所畏忌的样,话不再是土话,而是用《红灯记》李玉和被捕前不屈服于鸠山的京白台词:我——等——着!哈哈哈,就差一个亮相了。那天文心真风光。
本该成就玉来英名的,没想到跑出匹黑马文心夺了玉来的彩头。从那以后,我们中间的第一把交椅就是文心的了,在维护我们村的威信上他居功至伟,无人能比,他是维护我们村声誉的英雄。
我也没有逃脱惩罚,好长时间没有人和我说话,说我是临阵逃脱的叛徒。我百般解释说是去搬大人做救兵来着,不是嘴馋糊弄吃人家豆子,说了好长时间也无济于事,无人谅解,还经常有人趁我不注意,在我后背上用粉笔写上王连举和甫志高的名字,甚至街上厕所的墙上也有这样的歪歪斜斜的字样。大家都说我去吃豆子了,不敢承担,不抱团,不合伙,没有把村里的荣誉当回事,反正给我罗织了一大堆罪名。还有人以我没有擦净满嘴豆灰为证。事已过多年,不知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个结能解开否?
小结
我还干过很多现在看来是好奇,却又无法启齿的勾当。比如赶集的时候跟着俞三趁人不备,下手偷人家的甜瓜和西红柿。不过经历了一次就洗手不干了,隐约意识到这个和去地里偷瓜是两个不同性质的问题。还有被队长训过之后,为了报复他,趁他在地里干活,把一堆在地里挖的死老鼠放在他家锅里,连小锅也没有落下,全放上了,气得他疯了般追得我们在地里乱跑。还有,人家一个打渔的黑老头,打了一上午,只打到一条伙头(黑鱼),我趁他不备,在他背后的鱼篓里悄悄地拿走了。再有,学校勤工俭学,实际上现在看是老师为自己谋些福利,把劳动转嫁到学生身上的勾当罢了。交十来斤麦子,还有那么多的干草,就发你个大演草本子就打发了。别人都在晒得头皮嗡嗡作响的毒太阳下辛苦地捡剩下的麦穗头儿,我却悄悄地埋伏在生产队的场院边上,趁着看场的人哈欠连天的时候,赶紧三下五除二的去麦堆装一大书包,我一点也没有受暴晒之苦。
在我成熟了之后的多年,将近知天命的年龄,我在思考自己的历程。我小时候的行为,如果加以修饰和包装的话,不都是做官人的素质吗?我时常在官场的勾当里隐约看到我儿时的影子。我也在那场合里混迹过,可怎么就施展不出来了呢?我很疑惑。后来我想是读书的缘故吧。读的书多了，人容易自省，知道了生命的尊贵，就很难去做一个跳来跳去的小丑，生存的难度也就大了许多。我太看重尊严，我又太看重内心深处的安宁。现在看想要有尊严地活着是多么奢靡的一件事情啊。再往深处想，自己太要脸，一个小百姓，你的脸有那么值钱吗?如草芥般的生命不需要尊严，只能在随意的缝隙里找到一个发芽生根的机会就足矣，没有谁来在意你。
前些年在县里工作的时候，有个很滑稽的朋友，在有次和别人的冲突中，被打得遍体鳞伤，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嘴里不停地说着，他自己会武术，只是当时一着急就忘了用。是啊，平常经常听他说武术的事，也经常蹦蹦跳跳地做功夫动作，没事不是拍几掌树，就是打个飞脚什么的，门口那个石狮子很是冤枉，不知挨了他多少耳光。反正在很多人眼里，他功夫了得。不知他读书没有?
我有时独处的时候，也想，自己是不是在早年就熟稔的功夫，需要的时候，也忘了往外使呢?思来想去，入深了，不为外人所知地凄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