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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时光(2)

时间:2014-06-0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罗聪  阅读:

  上课前组长来找我要作业,我说我没带,这就回家去拿。我背着书包离开学校,干脆逃课了。我公然逃课,这引起了班主任的极大仇视。她是个泼妇,罚站时竟然发粗口骂我,我没在意,可她突然说不知道我妈是怎么教育我的。我擦擦被她喷在腮帮上的口水,断定她早上肯定没刷牙。她说我要是再逃课就开除我,我说我现在就逃课,随便你处置!这是一个阴霾的冬日,鹅毛大雪是以前的我最喜欢的,这天下午我却是如此讨厌这些雪花,因为它们落在身上都化成了水渗进衣服,湿衣服贴在身上,寒气一丝丝渗入皮肤,骨头都能感受到那针扎一样的惨痛。我跑出了学校,跑过几条街,跑不动了。脚踩到地面的雪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喜欢听那些声响,可那细小的声响像童年一样一去不返了。乌云盖顶,仿佛集中了全世界的乌云拼命往这里挤压。我漫无目的地在人声嘈杂的大街走了一上午,雪化成水,把我的鞋都湿透了,脚冷得生疼,感觉不像自己的脚。行走像是被某种符咒驱使,越走越痛苦,却要一直走下去。思想也开始麻木,渐渐的,我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别人上学的时候独自跑到学校外面。离开学校,我又得到了什么?我的同桌是个女生,担心我真的被学校除名,特意来家找我。她说,这样下去你会把时光弄坏的。我说,时光本来就是坏的,是被大人弄坏的。

  在一个阴风瑟瑟的黄昏,我看到从一棵法桐树上掉下一片叶子,飘飘摇摇,飘飘摇摇,落在街心。一辆车经过,那片叶子被风卷到了路那边的人行道上。我曾梦见过这个情景,感觉就像我自己在飘摇,没有重心,底下是万丈深渊。我很害怕,大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忽悠一下醒来,冷汗淋漓。妈妈突然出现在大街对面,我想横穿大街时,却遭遇一辆拖挂车,之后是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等到清净了,那片梧桐树叶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仿佛刚才没有出现过。

  暴雨袭击临漳城。没人来学校接我,也不可能有人来,我早就习惯了。雨越下越大,一道长长的闪电试图把漫天乌云分成两半,雷鸣声惊天动地,而乌云瞬间把闪电吞没,不留一丝痕迹。大雨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温暖击溃,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我一人在孤零零地奔跑,天上落下的密集的水珠前仆后继地朝我飞来。回到家时,我浑身湿透了,冷得发抖。爸爸坐在沙发上。一个陌生女人迎上来用干毛巾给我擦头发。不一会儿,她端来一碗姜汤。又不一会儿,她端来了饭菜。我很讨厌她劝吃劝喝的样子,尚未吃饱,就抽身离去,窝在过道里一张躺椅上看雨点大小。爸爸从屋里走出来,问我,你觉得她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爸爸说,她以后要来咱家住了。这个女人是爸爸给我找的新妈,她带来了三个女儿,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四岁,一个六岁。这么多女儿,她真是把计划生育政策蔑视到家了。冷清的家里涌进这么多女性,却没有一个和我玩得来的。许是我的眼神吓着她们了?不过没关系,我和我的猫咪玩。

  那只小猫是我爸爸的下属送来的,是只波斯猫,左边眼睛黄色,右边眼睛蓝色,白毛,只有尾巴是很幽默的黑色。白天我经常把它抱院子里晒太阳,怕它跑掉,就用绳子拴起来,没想到,一拴它就叫唤,我觉得可怜,把绳子解开,任它满世界疯跑。顺着梯子,它会爬上房顶玩。夜里我把它抱进被窝,我俩很快就睡着了。它大腹朝天酣睡,我醒来之后忍不住挠了挠它,它吧唧一下嘴,没醒。有一天黄昏,我坐在房顶上,小猫懒洋洋地(准确地说,应该是虚弱,饿的)盘在我腿上陪我看落日。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我才下来。我的饭呢?我问那个女人。她说,已经刷锅了,以为你没在家呢。餐桌上,四套碗筷还没收走。我和我的小猫只得去街上找食吃。小猫死后,被我安放在一个铺有棉絮和放有饼干冷饮的纸盒子里。它的眼睛半睁半闭。听说人会死不瞑目,小猫怎么也这样?我带着这具可怜的尸体来到离家几十米远的荒地里,挖坑埋土,简单做了个坟墓。坟墓附近有很多杂草和榆树。我喜欢绿色植物,不知小猫喜不喜欢。爸爸和新妈最近不怎么吵架了,变成了怄气。刚开始是因为新妈对我冷若冰霜,对她的女儿热情似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了。不久,我解放了。这意思就是,那个女人连同她的三个女儿消失了,当然,仅限于从我家消失。朝阳升起来,它的周边有好多火色云彩,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有些事永远也改变不了,有些事却在一刻不停地改变着,而生命就在两者之中无限循环。我想,这就是命运吧。天空渐渐浮现出一道彩虹。我去邯郸读初中后,有一次爸爸来看我。我问他,你喜欢你的工作么?爸爸说,不喜欢也得做啊,不然怎么挣钱?他指着七中附近的一个中专学校,说,我在那儿待过两年。爸爸是二十七岁才考进地区财贸学校的。那时刚恢复高考,爸爸上高中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连课本也没有,所以数理化基本是空白,他只得考文科,文科也有数学,他的数学只得了三分,好在语文、政治、历史、地理全在八十分以上,总算拿到了中专人学通知书。我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学习闹情绪,成绩好才能顺利考上大学,大学毕业才能顺利找到工作,找到工作才有的吃,如此推想,原来学习的意义挺大的。即将中考,我把自己封闭起来,那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跟自己说话,给自己下命令,给自己发脾气,给自己定目标,给自己做总结。一旦集中精神学习,那些毫无意义的烦恼便忘记许多,可有一种铭心刻骨的伤痛还是忘不掉。有回全市停电,我摸黑回租屋,前方出现一束电简光。这让我想起上小学一年级时,因为打扫卫生回家晚了,妈妈站在家属院外,拿着手电筒,远远地为我照路。内心的疼痛使我不敢过多回忆过去,我呆立着,看到黑暗的天空中,有几个针尖似的星星亮起。值得欣慰的是,这时的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颓废。原来绝望的最高境界叫作释然,万物皆空。

  时值初春,下午放学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光辉照在脸上,像风一样柔柔的,小鸟的叫声格外悦耳,好像在对我说,生日快乐!多少年了,没人给我庆祝生日。爸爸忙于工作,偶尔想起来,打个电话,嘱咐我买点好吃的,仅此而已。来到铁西建安家属院时天已经黑了,院里没有灯光,谁也看不清谁。我喜欢黑,黑把我脸上的落寞遮盖住,也把别人的白眼遮盖住,我的心情会好一点,起码没那么惶恐。我抬头看五楼我家的窗口,黑着灯。我打开房门,见爸爸正在他卧室里借着惨淡的星光喝闷酒。我是很反对爸爸喝酒的,搁以前,准会把酒瓶没收,这会儿却做不出来,我知道爸爸内退后心里烦。我打开灯,说,爸,今天是我生日。爸爸一愣,唉,我咋给忘了呢。爸爸掏出五十块钱,递我手里,去找同学庆祝庆祝吧。我进了我的卧室,沮丧地坐在椅子上,想不出谁和我要好。突然想起前几天市电视台预告过的一部电影今天上映。

  •   我是个摇滚发烧友,同时还是个电影迷。爸爸曾责备我乱花钱,直到在我的床下发现两个纸箱子里全是唱片光盘,才放下心来。爸爸对我的好奇心和爱好是持保护态度的,比如我幼小时,特爱玩积木,从三岁玩到九岁,爸爸说这很少见,一个小孩居然能迷恋积木到这种程度,这么长时间,是好现象,但愿长大后能迷恋更多的东西。上五年级时我迷恋上了写作文。我写过一篇关于好奇心的作文,老师当范文在课堂读了,爸爸看后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其中有些内容,至今我还记得:当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就开始产生好奇心了,具体表现在,眼到处乱看,手到处乱摸,稍大一点到处乱爬,然后到处乱跑,乱蹦乱跳,这被人称之为顽皮。家长们总是把阻拦与呵责当作自己的责任,殊不知这是在扼杀天性、聪明,包括想象力……牛顿好奇苹果为什么会从树上掉下来,发现了万有引力;瓦特好奇烧水时壶盖会被热气顶开,发明了蒸汽机;法拉利好奇速度,制造出超级跑车……也是从那时起,我迷上了电影。当我走到电影院售票口,却愣住了。电影票太贵了,生活在贫困线的我怎能消受得起?我去了光盘租售店,果然如我所想,有那部电影的光盘。我满心欢喜,付钱租了光盘。回家的路上,风冷冷的,不禁让我打了个寒战,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我在一家小吃店点了盘素拼,一瓶啤酒没喝完就有了醉意。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加上心里不高兴,当然就醉得快。晕晕乎乎中,我给妈妈打手机说,妈,今、今天是我生、生日。妈妈说,祝你生日快乐!妈妈又说,早点回家,不要再喝酒啦!我说,噢。回家的路上,我的神智有些恍惚,还好有月光,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有生命。事实仿佛一头大象在你面前跳舞,仿佛特级地震后的余震,每晃荡一下都使得我脆弱的神经疼痛不已,我纷乱的思绪也随之震颤,心中的安全感碎石般纷纷坠落。

      日升月沉,日子总是在窗外飞快地走过,一次次留下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的影子。升入高中后,和以前一样,我和新同学没有共同语言,所以我总是感到很孤独。气候总是那么让人压抑,黑压压的乌云万里笼罩,仿佛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满了水,却怎么也不肯挤出一滴雨来。我独自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观望愁云密布的天空。天空中有一只孤鸟缓缓飞过,破空长鸣,不知在哀号什么。也许,它弄不清该去哪棵树上落脚,哪棵树哪根枝条,才是它真正意义上的家。我想,我也是只孤鸟。这时候的我依然很幼稚,觉得父亲和母亲最终会走到一起,就开始幻想。幻想啊幻想,终于,他们在我的幻想中走到一起了。我的父母一起朝我走来,各自的脸上都露出笑容,可能正因为难以言表,他们才没高兴得哭出来。是他们想通了,或者她,或者他,想通了。真好。可是不久,他们在我的幻想中死了,相互残害而死。于是我害怕幻想,不敢幻想。

      妈妈要去北京,路过邯郸,打电话要我去见她。车站很嘈杂,人进,人出。有些人不得不避让人流而踩到随地乱扔的垃圾,甚至有香蕉皮,却没有人因此而摔倒,这是个奇特的现象。没有垃圾的地方躺满了人,大多是民工,他们在等车,并且在睡觉。我和妈妈好久没见面,已经生疏。她带我走进车站旁一家不大的餐馆,点了两个菜,随即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不过不是很糟糕。她问我是不足你爸又给你找了后妈,我笑笑说没有。我问她当年为什么要跟我爸离婚?她生气了,说,是你爸非要跟我离婚!我又问,他为什么要跟你离婚?没有答案。其实他们离婚,主要是因为妈妈脾气不好,爸爸受了不少气。妈妈脾气不好来自于家族遗传,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二舅是个精神病人。妈妈从小娇生惯养,乖戾的性格在她这里表现得很极端,所以爸爸才坚决离婚的。假如他们没离婚,或许我还是个良民,有条不紊地走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先考大学后搞对象的路上。可惜,我现在的感觉就像一座房子被挖掉了四脚,摇摇欲坠。妈妈居然担心她老了我不赡养她。我想我的性格到底遗传爸爸多一些,爸爸是个孝顺的人。可我只是个学生,前途未卜。以前妈妈有许多说法不符合实际,现在还是。妈妈把她的担忧说了多遍,并对这担忧做了试探性的推测。我很反感,就和妈妈吵了起来。她指责我没良心,没做过一件儿子该做的事,没说过一句贴心话。我知道她性格乖戾,干脆闭嘴不再说话,内心却翻江倒海,越想越烦闷,有那么一刻,我真想把眼前的餐桌掀翻。我和妈妈相互怒视着对方,同样浑身发抖。我再也不想见妈妈了。我没去送妈妈进站。或许,这正是她描述的,我是一个不肖子。 天边一抹惨淡的光晕,光晕还未消失,太阳已经落山了。我在街上走着,走啊走,走啊走,周围是飞速来往的人流、车流,我想在他们眼里我也是一个飞速运动的事物。突然想到应该坐公交车,兜里有钱为什么要步行呢?坐上公交车,我感觉自己上了贼船。这条船在这个庞大的城市漂啊漂啊,速度很快,并且继续加快,让我感觉这辆车其实是泰坦尼克号,不撞冰山是不会停的,我盼望着撞冰山。残酷的现实总是让我失望,譬如眼下,还没撞冰山,船就停了。又堵车了,真他妈点儿背!司机抱怨道。再有两站地就到家了,我不想等了,就下了车。刚走几十米,堵车就结束了,那辆公交车很快超越我。我感觉司机一定很得意,因为他把油门一脚踩到底,并且幸灾乐祸地瞥了我一眼。我瞥着那黑烟,觉得脑子里好像也有类似的东西。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傍晚,我在街上扔一个矿泉水瓶,没扔到垃圾桶里,忙跑过去小心翼翼捡起来重新扔进去。现在,许多纯真的想法气球一样被刺破了,我对周围的世界充满了质疑。眼前有个空塑料瓶子,我一脚踢到大街上,扫街的清洁女工瞪我一眼,转身迈着小碎步去撵那个被风吹跑的塑料瓶子。我蹲在法桐树下观察一群蚂蚁,它们匆匆忙忙钻进一个小洞,那是它们的巢穴。不一会儿,蚂蚁们又纷纷钻了出来。我不知道它们要去做什么,低下头继续观察。一个行人从我身边走过,把吸过的还没灭的烟蒂扔到了蚂蚁群里,蚂蚁瞬间被烧死一片。蚂蚁太小,我看不清楚它们垂死挣扎时的表情,更听不到它们的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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