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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时光

时间:2014-06-0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罗聪  阅读:

  天已大亮,爸爸妈妈还在吵架,以至于我从被窝里爬出来还在哭,泪流满面。一声巨大的声响淹没了我的抽泣声,巨响来自爸爸妈妈的卧室。我跑到那个门口探望,有个东西从里面飞出来,我被砸晕了。醒来的时候我觉得很可怕,惨白的墙壁,惨白的爸爸妈妈的脸色,黑夜仿佛也是白色的真空,就连想象,也是惨白的。我的头一阵一阵地痛,像有些星星在痛苦地闪呀闪,我想起了《闪闪的红星》那首歌,并联想到那首歌一定是因为打架才产生的。之后我经常产生幻觉,幻觉中有些星星,星星一晃,我就往院子里跑,心想,这下可以不被砸到了。我家的住房只有一层,有个梯子直通房顶。我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干干净净的,连一只鸟也没有。我爬上了房顶,上面不闷也不热。从房顶可以看到大门外的景象。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太阳的光芒渐渐暗淡,成了粉红。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从房顶向下面望去,见爸爸妈妈在到处找我,从厨房找到卧室,然后是卫生间,一无所获,他们很失望的样子,还商量着什么。我看着他们焦急,感觉他们又是以前的他们了,或者说,我没出生前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我没出生多好。

  爸爸去上班了,妈妈出门了,偌大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幻觉中有个恶鬼探探头,不见了,他一定是被孤单吓走的。我经常独自待在家里,处于死了也没人管的状态,有时饿得想吃人。有天中午我打开冰箱,见里面只有一块肥肉,巨肥,使它看起来不像肉。经过一番仔细观察,我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块肉,并且是熟肉。爸爸曾说,吃肥肉多了容易得脂肪肝。我从来没吃过肥肉,吃那么一点点不会得脂肪肝吧?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其实多余,因为我还没吃,就开始反胃。最后发现餐厅里小饭桌下有几块生红薯,我拣了一块大的,没洗,跑到自己卧室拿出不久前花一毛钱买的小刀削红薯皮,竟把拇指削出一个大口子。伤口呈半圆形,从指甲左边延伸到指甲右边,仅靠指甲旁一点点的肉连着。如果不是骨头挡住了刀,恐怕指头就断了。红得发紫的血液涌出来,成线壮滴到地上。我大哭着找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止住了血。我睡着了,突然又疼醒了,哭一阵,继续睡觉。

  万里乌云,凉风飕飕,我的无聊比这坏天气还坏。总是这样,一吵架妈妈就去了姥姥家,也不带我,说是要给爸爸个“下马威”。梦里有个东阿在滚,像一个足球,边滚边喊,傻瓜!傻瓜!醒后发现是爸爸在叫我,开饭啦!感谢爸爸,给予我一次吃饭的机会。爸爸这几天一直准时回家,看起来没以前那么凶了,可是,他知不知道我脑子里有个重要的事情?我饿了,想爸爸。我不饿了,想妈妈。爸爸上班的单位离县城三十多里地,他只在傍晚回来,给我做晚饭,第二天早起买早点,然后塞给我点钱,嘱咐我中午自己去小饭馆吃点什么什么。我说,我一个人在家,很害怕。爸爸摸摸我的头说,你是个小男子汉,不应该害怕。可我还是害怕。

  妈妈终于从姥姥家回来了,依旧说话带刺儿甚至带锥子,依旧(贝青)现成不干活。妈妈说,当初我嫁你爸爸,就是为了不干活,谁让他比我大十一岁来?妈妈说到做到,不给爸爸洗衣服,不抹桌子拖地板,不收拾床铺,不买煤球米面油盐,甚至春节前的蒸、炖、炸、烹,也坚决不插手,稳坐沙发看电视连续剧。我自告奋勇给爸爸打下手,炸小酥肉、粉条丸子时,我负责抄撑,让我有成就感的同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长成了小大人。次日我迟迟不起床,爸爸喊叫多次,没有回应。我的卧室门是被开锁匠打开的,室内臭气熏天,床上满是屎尿,更吓人的是,我瘫软成了面条,昏迷不醒。医生说,孩子是煤气中毒。

  幽暗的壁灯照耀着幽暗的我。晚饭前妈妈说出去办事,快半夜了还没回家。我坐在沙发上,觉得黑暗正向我逼来。我飞快地藏进衣橱,这样一个幽闭的小空间让我感觉到了安全,比任何时候都安全,世界末日也不会影响到我。突然衣橱门被打开了,妈妈拿着外衣的手一软,衣服掉在地上。妈妈说,这孩子,你钻进衣橱干什么?我问妈妈,你去哪儿了?我快饿死了!第二天老师问我为什么没写作业,我说,我在衣橱里,没办法写作业。上午放学回家路上,汽车的引擎喇叭声在楼群之间回荡,阳光晃动着打在我同伴喜气洋洋的脸上。我这才发现他穿了一身新衣服,春天一样漂亮。他说,春天真好。我没有说话,觉得他太优越了,以至于我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儿来。

  •   这天中午我在屋子里翻看爸爸订阅的一本《微型小说》,连爸爸回来了都不知道。妈妈不在家住有大半年了。那本书里有篇外国小说很有意思,讲了一个虚幻的故事,一个人失踪了。快看到结局时爸爸叫我去外面吃饭。我带着书,走向附近饭馆的路上,不时拿出来看,走着看着,突然被电线杆撞了一下,鼻血立即喷了出来,地上一片血污。饭店里有个男人在等我们,爸爸喊他严律师。爸爸把我送到卫生间让我洗洗,自己跟严律师进了包问。用水冲洗鼻子的时候非常疼,我感觉比方才被撞时疼多了。我还在想那本没看完的书里的故事,不知道结局是什么。饭馆里人很多,却很静,我听到了爸爸的声音。爸爸说,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严律师说,只要你打定了主意,一切都好办。我走进包间,他俩继续讨论着什么。渐渐听明白,他们讨论的是一个案子,而且牵扯到了妈妈。我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老不回家?爸爸说,她想回恐怕也回不了了。爸爸看着我,眼神很空洞。他们继续谈话。我一直吃菜,吃得打饱嗝了,就把裤兜里的书拿出来,继续看。结局出乎意料,主人公没出现,另外一个人也消失了。

      家里很平静,因为听不到吵架声。但这平静有些可怕。我知道生活不会永远宁静,有时候在风平浪静之中会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就像异常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无比汹涌的暗流。平静掩盖着一切,暗流正凝聚着毁灭性的力量。只是没想到危机会发生在我身上,而且这么快,快得让人窒息。跟谁?这是个重大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子里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思绪又开始浑浊,就像是一条绳子被打了无数个结,没有头绪。我说,都跟。爸爸说,那是不可能的。妈妈说,我养不起你。听筒里的声音很微弱。

      生活突然改变了轨道。那天,我年幼的心被父母那份沉重的离婚协议撕成了两半。我曾试图把它重新拼合在一起,却发现自己没有这么高的医术。后来我习惯了在深夜时把随身听声音开到最大,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奔跑,想把风甩在后面,把一切甩在后面,直到筋疲力尽浑身瘫软,然后蹲在地上默默流泪。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永远也甩不掉的。我不想理爸爸,因为他离开了妈妈。我不想理妈妈,因为她离开了爸爸。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潇潇洒洒的摆脱,但给我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不堪回首的伤感。人的记忆也许就是这样,原本美丽的东西会渐渐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片,然后再裂成更小的碎片,所以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条庆祝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的宣传条幅上的每一个字而再也想不起和妈妈在一起是种什么感觉,我想我可能是长大了吧。但我的另一半心却一直跟着妈妈飘荡。我一叠一叠地往家搬生化危机的CD,每天把随身听音量开到最大,任凭耳机疯狂地嘶吼。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那种音乐,我说,因为我喜欢宁静。有一天我对爸爸说,我想去看妈妈。爸爸说,你能不能不提她。于是我沉默,眼睛发酸,视线开始模糊,心里很乱很难受,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有些事情不该发生,但确实发生了,并且成为了过去。那些痛楚的记忆,冰一样透明,真实地存在着。 我跟一个邻桌的同学很谈得来,有一天他拿我爸妈离婚这事开了个玩笑。我知道他并无恶意,也努力说服自己他只是跟我说着玩,可无论怎么让自己平静下来也没有用,很长时间里,我满脑子里都是那句话。有天晚上我梦见他瞪着我,脸上写着“鄙视”两个字,左边脸上一个字,右边脸上一个字,他还摇晃着脑袋,那两个字于是舞动起来,像在示威。几个星期后,我发现我们两个之间已经很陌生了,他路过我身边,我想跟他打个招呼,他却没看到我似的走了过去,我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天空有轮月亮,椭圆形的,真丑。夜很深了,我依旧在房顶上。我是在爸爸睡着后爬上来的。我在看星星,很孤独,星星们肯定也很孤独,它们不眨,在发呆。一颗流星划过,我的脑子好像被电击了一下,电流随着每一个脑细胞蔓延,很多事情在一瞬间贯通。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有几滴眼泪流进嘴里,我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有天中午回到家,我发现一只小狗跟了进来。我走进客厅,小狗跟进客厅。我转圈,它也转圈,最后它干脆坐在地上,朝我歪了一下头。我想把小狗脖子上的绳子解开,可怎么也解不开,干脆拿剪刀剪断了绳子。我注意到小狗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那里已经脱毛,甚至有些充血。我抚摩着那些伤痕,自言自语道,你的主人好狠心。小狗舔了舔我的手,表示赞同。我说,你很疼,可惜说不出来。小狗又舔了舔我的手,算是认可。我对小狗说,以后,你的名字就叫老大了。老大就是鄙视我的那个同学。小狗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傍晚,小狗不见了,连声招呼也不打,让我倍感失落。

      那不是那个没妈的孩子么?几个从我身边走过的同学用戏谑的眼神望着我。我气愤地哼了一声,决定不去上学了,回头拐进一条寂静的小街。小街的砖铺地面潮湿,长着绿色的苔藓。我蹲在地上看了一会苔藓,突然发现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条蛇在扭动,看到我在看它,转身就逃,差点被一辆吉普车轧到。嘎!吉普车的刹车声回荡在整条小街。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保险杠离我只有几厘米。车上下来一个人,说,怎么是你?爸爸!我一下子傻了。爸爸带我到一个火锅店,说,往后别再逃学了。我从塞满食物的嘴里挤出一声哦,我说,爸,我不想在这个学校了。为什么?老有同学说我坏话。爸爸不再说话,点了支烟,烟雾盘旋上升。外面,天黑下来,其实正当中午,是积雨云拥挤着遍布苍穹。

      按照法律规定,爸爸把财产的一半分给了妈妈,本来家里就有亏空,这一来亏空更大,爸爸只好把新房子卖了,在城郊换了个破旧的小院。爸爸说与其说掏钱买到个蓝本本,不如说是掏钱买自己的活命。这让我匪夷所思。我讨厌自己的生活脱离了原先的轨道。以前别人看我,都会露出羡慕的眼神,因为我有个成功的爸爸和漂亮的妈妈。现在他们看我,眼神中都流露着怜悯。搬家路上,爸爸的脸色很难看,有点像吃了败仗后的仓皇撤退。这天上午本来有雾,雾里又落下蒙蒙雨,雨落在脸上和手上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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