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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时间:2013-10-0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苏不打  阅读:

  【part 1】

  老房子已经荒废很久了。苏老爹当年颇为得意的朱红木门上面的漆都快掉光了。那把大锁上面也堆了一层锈,斑驳地拢拉在门板上。轻轻一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沉闷沉闷的,锈漆掉落一地,踩上去啪嗒作响。门前有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猫子在荒草丛中扒拉着,幽绿的眼睛直盯着我。心中莫名有一种惊悚。定了定神,我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再往前走,就在还搁在老房子中间的已经腐烂不堪的棺材底边,看到了那一条狗。

  那条狗已经是瘦骨嶙峋,身上的毛像被什么扯落,突兀的骨头勉强支撑着斑斑块块的皮,身子下面还坠着一大片,看上去恶心难耐。可我认得,那是苏老爹的黑头,那只从苏老爹走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黑头。那条狗从阳光无法触及的角落里猛不冷丁地跳出来,像苏老爹当年还在的时候那般傲气地审视着我。

  “黑头,黑头,是小三儿呢。”我试着像当年那般跟它说话,伸出的手却定在半空中,没有像当年那样用肉乎乎的小手使劲地蹭它的头。

  那条狗有些茫然地望着我,又四顾望望老房子,低低地呜咽了几声。

  苏老爹,苏老爹。黑头还在老房子里,小三儿也还在。可是在老房子活了大半辈子的你,在哪里?

  •   【part 2】

      苏老爹已经走了很久了。苏老爹在老房子住了一辈子。老房子还是新房子那会儿,苏老爹还是苏家小子。而我所存的记忆中,苏老爹却一直是苏老爹。坐在老房子的门槛上吧嗒着烟杆的苏老爹,把我搁在大腿上用烟杆头轻拍我的屁股乐呵呵说“小三儿你小子又溜达哪儿去了老爹都等老半天了”的苏老爹,用干枯的手蹭着黑头的头给我讲城里的三儿哥又来电话了的神情得意的苏老爹,喜欢说“咱”的苏老爹。咱小三儿,咱黑头,咱三儿。

      后来,城里的三儿哥回来了。苏老爹乐坏了,比往日更使劲地拍我的屁股:“咱小三儿,老爹要跟咱三儿进城啦!”

      我不乐意了,身边的黑头也不乐意了。小三儿就唤嗦黑头使劲地朝苏老爹吼。

      苏老爹乐了,更加使劲地揉我的头:“咱小三儿,甭不乐意,等你长大,长得跟你三儿哥一样大,就能跟咱们一起去城里啦……”

      苏老爹又乐呵呵地拍黑头的头:“你也别跟咱小三儿瞎闹掺和,咱没说不带上你。咱带你去看看城里的长毛狗,三儿说那毛长得跟鬼子似的哩。”

      我知道苏老爹一直盼着三儿哥能有出息接他去城里。可连黑头也带去了,就是不捎上我,苏老爹这是叛变呢,我还是不乐意。

      三儿哥在忙活着帮苏老爹收拾老房子的家当,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了。

      “爹,黑头不能带去。城里不准养狗。”

      “胡说,黑头是我的伴。你还说城里有那些长毛鬼样的狗呢。”苏老爹沉下脸了。

      “这,”三儿哥急了,“人家城里养的那是宠物狗呢……”

      “咱黑头怎么就不宠了?我疼它还疼过你小子哩!”苏老爹拍拍黑头的头,对三儿哥怒目圆瞪。

      三儿哥知道跟苏老爹解释不清楚。可是三儿哥有自己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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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咱家珊儿对狗过敏呢。您老带黑头去是想折腾死咱家丫头不成?”三儿哥使出杀手锏。谁都知道城里的孙女苏珊是苏老爹的心头肉。

      “过敏?”苏老爹愣了。啥是过敏?苏老爹并不知道。可听三儿的口气,那是能要咱家丫头小命的东西。苏老爹无论如何不会答应。就算是黑头也不行。

      要去城里那天,苏老爹颤颤巍巍地将黑头带到我家,没说上几句,他已经老泪纵横了。我在旁边扯开了嗓门使劲地跟着哭。

      儿子三儿哥已经在门外催了。苏老爹跟三儿哥走了。

      那天,我就带着黑头,在绝尘而去的小货车后面使劲地追着跑。“老爹,老爹,别去城里……”“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part 3】

      苏老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带着黑头背着书包每天到村里的小学堂上学了。

      放学经过老房子的时候,苏老爹站在大门口招呼我跟黑头。年幼的小孩和年老的狗都没能反应过来,怕生似的愣愣站在老房子的门前。黑头还茫然地朝苏老爹低吼了几声。

      “咱小子,不认得老爹啦?”苏老爹哈哈地拍我的头。

      我终于在这个时候反应了过来,哇地一声大哭出声,死死地抱着苏老爹的大腿。“老爹,老爹回来了!”“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苏老爹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跟黑头乐得在老房子里滚做一团。谁也不懂得老爹脸上表情的含义。苏老爹还是苏老爹。坐在老房子的门槛上吧嗒着烟杆的苏老爹,把我搁在大腿上用烟杆头轻拍我的屁股乐呵呵说“小三儿你小子有溜达哪儿去了老爹都等了老半天了”的苏老爹。只是不再是用干枯的手蹭着黑头的头给我讲城里的三儿哥又来电话了的神情得意的苏老爹。苏老爹还是喜欢说“咱”,咱小三儿,咱黑头。

      苏老爹开始张罗着为自己做棺材了。庄上没有依靠的老人都会在生前用攒了大班辈子的钱为自己打造一个棺材。再勤俭的老人也会用上最好的木料。请上最好的木匠。老人们讲究的是死得安生。邻居们都劝苏老爹:“你家三儿在成里呢,用不着瞎张罗。”苏老爹不理。大家也就不劝了。白天木匠在老房子里忙活的时候,苏老爹就在旁边绕着走。不时用他那用了大半辈子的老烟杆敲打着棺沿。我跟黑头都不敢靠近。那时候的苏老爹,表情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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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4】

      三儿哥又回来了。这次我跟黑头死死地守在老房子的门槛,敌视着三儿哥,深怕三儿哥再把苏老爹接走。我很高兴,这次苏老爹跟我们同仇敌忾。苏老爹没有像上次一样乐呵呵地迎上三儿哥。

      三儿哥挥手把我跟黑头赶到一边。“去去去,小孩子别跟我瞎搅浑!”又着急地扯着苏老爹的手。

      “爹,你得听我解释。美珍那是还不习惯,不是故意嫌你。没说家里的什么都不让你碰,她那是担心电器多,不安全。还有,她让你待在家里不是怕你出大街丢了咱家的脸,她是怕城里的路多你走丢了……”

      “三儿,甭说了!”苏老爹的一声怒吼止住了三儿哥的喋喋不休。

  •   我跟黑头也吓得止住了嘀咕。老房子里只剩下苏老爹颤抖的声音。

      “三儿,咱没恼你,也没恼美珍,咱恼的是自己……”

      “爹――”三儿哥悲怆地打断了苏老爹的话。

      “三儿,没错,咱恼的是自己。咱从前是千盼万盼三儿你有出息了接咱到城里。可咱在庄上生活了大半辈子了,凑合着过没啥不妥,还有黑头和小三儿这小子陪咱。城里那是咱不该去的地方。咱不懂摆弄那些啥子电器,连煮个饭都烧坏那啥子锅,美珍恼咱那是在理。珊儿不让咱抱,咱也怕粗手粗脚地一不小心蹭坏了她。城里,咱,咱那是不该去呀……”苏老爹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

      “爹――”三儿哥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咱也没几年活头了,咱那是一辈子在这里的命。走了,就回去了。就在这里,挺好挺好……”苏老爹转过身子,轻轻抚摸着已经完工的棺材。

      【part 5】

      苏老爹没有等到我长大,在老房子里走了。这一次,三儿哥又回来了,带着没有来过庄上的城里的嫂嫂美珍,还有已经和我一般高的苏珊。美珍嫂嫂用白白净净的手摸着我的头对我温柔地笑。我甩甩身子躲掉,愤怒地盯着没有哭的苏珊,一扭头带着黑头跑开了。

      三儿哥这一次回来,终于还是带走了苏老爹。听大人说,美珍嫂嫂说现在城里都送殡仪馆火葬呢,没谁还用得上棺材。

      我带着黑头回来的时候,三儿哥的车子已经绝尘而去。我像多年前那样带着黑头使劲地跟着车子在后面追着跑。“回来,回来,老爹想留在庄上……”“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没有谁听见那个黄昏小三儿在土路旁歇斯底里的哭喊。

      【part 6】

      房子是要有人住的。苏老爹走后,没有了一丝生气维系着的老房子迅速破落。黑头也在一天晚上不见了。我没有去找。童年的小三儿也不见了。没有人记得去找。

      【part 7】

      现在,我又回到了老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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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小三儿长大了。明儿小三儿也要去城里了。那个让你无所适从的地方。”

      转身,我静静走出老房子。出门的时候起风了,有叶子贴到我的身上,渐渐滑落,终于落到地上。叶落归根,那只是自然界的规则。没有根本的叶子会乘风飞翔。身后的黑头发出生命最后的挽留,几声呜咽很快在晚风中消散。老爹,老爹,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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