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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云彩的鸟

时间:2013-09-0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李倩  阅读:

  女孩的突然出现让我吃了一惊。

  “去散步了?”女孩像一只小鸟,从床上跳下来,轻快地说。

  我怔住了,看了舍友一眼。舍友摇摇头,继续打游戏。

  “呃……是去散步了。”我回答。有些慌乱。

  “可还记得我?”她笑着说,眨了眨眼睛。

  我摇摇头,“可曾在哪里见过你么?”

  •   “我们说过话的,你再想想。”

      我很苦恼,摇摇头:“抱歉,实在想不起来。”我认识的女孩子本来就少,这个时候想起来的几张面孔都是模棱两可。

      女孩咯咯笑起来,“你就不会假装已经想起来了么?”

      假装已经想起来了?这倒是个避免尴尬的好办法。

      “我是驮云彩的鸟啊——”女孩大声笑起来。

      “驮云彩的鸟……”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

      驮云彩的鸟:你可能够确定自己现在依然是活着的么?

      有一天我打开电脑看见这个不知所云的名字和这句莫名奇妙的话。

      你可能够确定自己现在依然是活着的么?

      当然。我毫不迟疑地回复。

      然而下一秒竟不知所以地有些怀疑了,甚至用手边的圆珠笔扎了一下指尖——清晰的痛感沿着神经传递开来,我开始莫名其妙地笑。

      那时我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大二学生,的的确确无所事事(其他人或许并非如此,但无论当时或者现在,都是与我无关的)。专业是法律,我对此毫无兴趣,一切遵照父母的意思而已。确切地说,不知从何时起,对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兴趣。兴趣这东西本来是有的,只是突然地失踪了,而我则像是提前得到了通知一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而且并无将其寻回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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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未来,也并不是从未设想过,但每一设想,脑袋便仿佛一台使用过度的老旧机器,齿轮艰难地嘎吱嘎吱响成一片,仿佛置身于卖鸟的早市,一切带有意义的脑细胞皆被那声音挤到半空,脑壳里除了空荡荡一团迷茫,并无任何明了的东西,因此想过几次之后便放弃了。

      说到底,船到桥头自然直,未来那东西想必也不过尔耳。

      因此,对于一个20岁的大二学生来说,未来虽然迷茫,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的烦恼,所以从未对现实产生过什么怀疑或者不满。

      驮云彩的鸟:“当然”么?——真是太好了!那么,可否告知“活着”的征状呢?最近我突然不明白自己是否仍是活着的了,为此很苦恼。

      大约是恶作剧吧,或许有精神问题也说不定。网络这东西,什么怪人什么怪问题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不过,如果是恶作剧的话,也确实无聊得很。

      但因为并无其他的事要做,于是回答:

      有呼吸、心跳每分钟60到100次,脉搏也如此,体温37°左右,痛觉、嗅觉、味觉什么的都没有什么异常……

      想了两秒钟,把“有痛觉、嗅觉、味觉什么的……”删掉,前面也作了修改,发出去的文字是:有呼吸、心跳、脉搏,体温,可思考和活动。

      过了大约30分钟,驮云彩的鸟才有了回答:

      抱歉,等了这么久。刚才是去作了些检查,测心跳脉搏体温什么的。呼吸是有的,体温也正常,每半小时量一次来着,心跳和脉搏也有,测了10次,平均一下每分钟是81.3次,思考和活动也不成问题,跳了一分钟的绳,是57个,做了一道高中生的数学题,推理步骤也还正确,想必没什么问题。但是,仍然不敢确定自己是活着的,身体里面空荡荡的,似乎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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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反问。

      空无一物。很坚决的口吻。我似乎听见女孩一脸认真的表情,粉红色的嘴唇里不容置疑地发出这四个字。不知为何,我坚信驮云彩的鸟一定是一个年轻女孩,留长发,紧张时会咬短短的淡粉色指甲。

      驮云彩的鸟:空无一物,身体里像是有个无底洞,一天有六七个小时是在吃东西,依然觉得饥饿,实实在在的饥饿,可能的话连泥土也能吃得下。

      饥饿?或许是某种奇怪的疾病吧,这年头有什么病都不足为怪。

      这时舍友回来了,帮我带了拉面和罐装啤酒。我于是开始吃饭,舍友则用电脑打游戏,驮云彩的鸟以及活着和饥饿的问题就此被忘记。

  •   这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这一刻,居然一股脑儿地全部想了起来,我也有些讶异。

      驮云彩的鸟——我又打量了她一遍,是的,和我想象的八九不离十。

      “我说,可想起来了?”女孩说。

      “是的。”我说,“依然时时感觉饥饿么?”

      “你一说,感觉到了呢。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好好地吃一顿呢?”

      “地方倒是知道一个,拉面做得很够味。”

      “够味?”女孩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咯咯地笑了,然后挽起了我的胳膊。

      临走时,舍友说他要通宵打游戏,让我捎几罐啤酒回来。

      拉面馆离学校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即可。路上碰见的大多是行色匆忙,选修课要迟到了的大一大二学生。

      “见到我,不觉得奇怪?”女孩问。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这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说来很奇怪,我认为我一定要见见你。至于为什么这样认为,现在也还不明白。‘追随自己的心’,大概可以这么说吧。”女孩说。

      “我说,为什么叫那个名字呢?我是说‘驮云彩的鸟’——怪怪的。”我的词汇很贫乏。

      “这个,会告诉你的。”

      女孩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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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已经不时时感到饥饿了,吃饭啊什么的已经正常了。”一阵沉默之后,女孩突然说。

      我“哦”了一声,算作听见了。是的,有点像敷衍。但是,对于不擅长与人交往的我来说,同一个来历不明,举止有些怪异的陌生女孩交谈,确实为难。

      女孩似乎并不在意。我觉得,她是对周围的一切带有一种奇怪的冷漠,或者说,她是一直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只在自己愿意时,同外部的人进行或多或少的交流,而对于交流的结果,并不在意。

      “在疗养院住了四个月,疗养院——实际上是一种精神病医院。一个住过精神病医院的女孩子突然来找你,够奇怪吧?可知道失去存在感是什么感觉?”女孩突然说。

      存在感?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东西。这大约是哲学家的事情,我的社会分工不过是去解决遗产诉讼这样无聊透顶的问题。

      我摇摇头,看着女孩。

      “空无一物——总想填进去什么。脑子里似乎在想什么东西,但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呢?可有存在感了?”我问。

      “现在?或许吧。已经好了,出院了,不是吗?”女孩笑着说,“现在不想吃东西了,不介意的话,我倒想去看海。”

      看海?那便去看海好了。想来我也许久没去过海边了。

      这个时间去海边的公车空荡荡的。女孩坐在我的旁边,很快就靠在我肩上,睡了。她的脸被垂下的头发遮住,小巧精致的耳朵却露了出来,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似乎是半透明的。一种奇异的情感充溢了我的心,说不出是什么,然而,在这奇异情感的驱动之下,我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她被灯光染成淡金色的玫瑰花般的耳垂。

      女孩睁开眼,惊奇地看着我。我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脸大约变得像番茄一样红了。我等待着女孩说些什么,而女孩又陷入了沉思。

      到下车时,女孩才从沉思中出来,一如平常地挽住我的胳膊,穿过热闹的海滨广场,径直走向大海。

      海面翻滚着暗淡的灰色,越往尽头望去,越觉得荒凉。

      荒凉而且悲哀。

      女孩依然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任由沉默像雪花一样再次弥漫在我们之间。然而,这种沉默并不使人感到不自在。我甚至愿意如此一直沉默下去,同女孩一直沉默着坐在海边,变成石头也愿意。

      我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小时候,有半年时间住在乡下的外婆家。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全种着玉米,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一次,我独自站在玉米地里,四周一片寂静。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天地那样大,而我却那样小。恐惧感压得我几乎疯狂。我一边跑,一边大声尖叫,最后在一块空地中躺下。就是那个时候,我看见了驮云彩的鸟——一只白色的鸟,缓缓地在我的头顶飞着,一团云彩在它的上面,和它同时移动——就像是它背负着云团一样。空旷的天空里只有这一只鸟,这一只鸟背负着一团巨大的云彩,飞越整个天空。我被它吸引了,一直看着,直到它和那团云彩一同消失。我感觉,我就是那样一只驮云彩的鸟。”女孩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种遥远的错觉。

      我心底涌起难以名状的悲凉。

      女孩再也没有说话。我和她相拥着,在海涛声里一起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猛然惊醒,女孩已经不见了。女孩的离去是我预料之中的,然而心里依然感到惆怅。

      时间是凌晨三点,已经没有公车了,我步行三个小时回学校。

      宿舍的门半掩着,舍友还在打游戏,见到我,只是问了一句:“啤酒?”

      我疲惫不堪地摇了摇头,爬到床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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