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于人于事,难得的便是一种圆囿。
所之即倦。
茉香看到这个词的时候想起了陆凛生,心低便泛起细密的皱意来。
常年为伴的是街口那盏昏黄的路灯,陆凛生总是在茉香咬着手指,一脸苦恼的时候出现。
“唔,还是不会。”女生指着数学书上那些难缠的习题颓唐的说。小小说
“这个上个星期已经讲了呢,真是笨啊。”陆凛生这样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伸手去摸茉香的头发,很柔软。
然后便开始了每天放学后的补习课。
脚刚着家,就听见母亲的声音: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离那丫头远点,她爸是个什么谁都清楚。”
“妈,我知道。”
“知道知道,你哪次不是这句话。”
“妈……”陆凛生加重了语气,转身回了卧室。
茉香没有开灯,暗黑的屋子里满满都是酒味,脚踢上地上的空酒瓶,冷泠泠的声音便四散开去,久久回旋,像她心里的结,始终解不开。
地上的男人开始轻微呻吟起来,茉香一惊,虽是在黑暗里,尔后迅速逃回了房间,再反锁。
夜里下过雨,陆凛生在路灯下等茉香的时候,看见她提着裙摆小心地绕过水洼走着,露出纤细的小腿。
很明显的发育不良,连头发都还是黄黄的很脆弱,却是格外柔软。
“你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哈?”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小?”
“唔,就长成这样了啊。”茉香顿了顿,“而且,这样不会有存在感,不需要谁花太多心思就可以长得很好。”
陆凛生不再说话,只是觉得雨后放晴的早晨,连风都那么凉。
下午还是先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老板笑眯眯地同茉香打招呼,他怕是会一辈子记住这个小姑娘的。她从来都不会要咖啡或是其他糕点,只是要糖块,甜到发腻的糖块。
老板问她:“不会腻吗?”
茉香说:“至少不会苦。”
晚上回家仍旧是不开灯,这是茉香很多年的习惯了。记忆里每次暴露在明亮灯光下的,都是满地的玻璃碎片,烂醉的继父和抽泣的母亲。
茉香伸出手在黑暗里划了一下,就连母亲的哭泣声也是很久不曾听见了,手里仍旧是空的,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下。
茉香脱光了衣服站在浴室里,篷头里的水徐徐地流出来,她看着镜子里的女生,瘦削的厉害,平坦的胸脯像是尚未发育,小小的一张脸。她擦掉镜子上的水雾,久久凝视自己的眼睛,发现亮得惊人。
浴室的门突然响起来,茉香死死靠在墙角不敢出声,发不出一点声音,眼里净是恐惧,水声哗啦哗啦的,和着男人的叫嚷声越来越大。
没有人知道这个瘦小的女生在这个夜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绝望的时刻。
又是一夜雨。
陆凛生出来的时候,茉香已经等在路灯下了。他走进发现,女生的脸竟是比以往明亮许多,唇上闪闪的。其实,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化了一点点妆呢。”
“哈,很好看。”
“真的?”
“当然。”陆凛生严肃的样子逗笑了茉香,他看着女生小小的脸,忽然有些悲从中来的味道,他感觉到自己就快要失去她,尽管茉香从来都不属于他。
这一笑,便倾了一生。
二十四岁的陆凛生仍旧单身,他总是在片刻欢愉之后想起一张小小的脸。
他经常去以前高中旁边的咖啡馆,那里的老板总跟他说起一个女生:
“她很奇怪,每次来都只是要糖块。”
“她说至少不会苦。”
“她已经好久不来了。”
突然就和心里的某个人对上号来,其实他早就该发现的,突然的妆容,身上的淤青,不再同自己一起上下学…
那周的报纸头条上赫然一个大标题:17岁女生遭继父强暴投河自尽。
心里空出一块来,寂寞像是最敏感又势力的蝴蝶,停在上面就不肯再离开,互相陪伴了那么多年的两个人,突然的失去,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的平复,那是懵懂的年纪里,依赖过自己的女生,也是陆凛生放在心底不曾说出喜欢的女生。
陆凛生站在办公室里,夜色正浓,窗外的树叶被风吹着,发出“沙沙”的声音,他一恍神,仿佛又看见了那张小小的脸,他试着唤了声:“茉香?”
没有人回答他,风一停下,“沙沙”也消失了。
“对不起,茉香。”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