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下雨的黄昏，今年江城的三月份的天空就像一块蓄满水的海绵，随时都会挤下大滴大滴的雨。何秀莲在她那件v领T恤外套了一件牛仔外套。T恤是女儿穿剩下的，像她这样已是中年而又生性朴素的女人断不会买这种领口的衣服的，她觉得把大截的颧骨暴露在外面是件不光彩的事，她想不通为何到了夏天会有那么多的女孩子穿着短裤、吊带就出了门。牛仔外套洗得泛白，还是女儿高中时穿过的。女儿正是如花的年纪，和所有爱美的女孩一样，女儿现在越来越注意自己的穿衣打扮了，虽然很多衣服都是在夜市地摊上淘来的。何秀莲收拾着女儿不穿的衣服，女儿还在长个儿，每年都要买衣服，而她自己是不打紧的，穿女儿剩下的衣服也就够了。这个来自农村的乡下女人到了大都市谋得了一份工作，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微博的工资却勉强够母子三人的花销。她还有个儿子，在一所三本院校上学，就是她工作的那个大学。一年的收入，一大半给了儿子交学费，还有就是给读高中的女儿用，剩下的点钱维持着自己的一日三餐。儿子很少主动向她要钱，生活费都是靠周末做兼职挣得。女儿学习成绩优异，考上高中时，校方免了她三年的学费，在了解到她家的贫困情况后，为了留住她这根好苗子，学校还每个月补贴400元的生活费。400元钱在学校吃饭是够的，这样，女儿上学基本不用家里一分钱的，但是何秀莲还是会每个月发了1800元的工资后，分成四份，1000元存入银行，200元给儿子，200元给女儿，余下的400元就是自己一个月的全部生活费了，除去交房租的100元，只有300块钱度过一个月。
正当何秀莲拖着一个装满垃圾的黑色大塑料袋下楼时，迎面正上来一对母女，她没注意到女孩的长相，倒是那位母亲让她多看了一眼，一身的紫色毛呢大衣，透着高贵，脚上同样是一双细跟的皮靴，黑色的鞋面上未沾丁点的泥土，外面下着雨，鞋子竟是这样干净，肯定是开车来的。母女从何秀莲身边经过时，她习惯性的退让到一边，狭窄的楼梯口，她几乎是贴着墙面上的。
母女走过去后，何秀莲一直注视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她们走进楼上正对楼梯口的一间宿舍，她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隐隐作痛，一双眼窝凹陷的眼睛变得比天边的阴云更黯淡。她在这一刻感到无限的悲哀，同样是母亲，同样是女人，她却只能每天侍弄一栋女生宿舍楼的垃圾桶，每天早，中，晚三次清理，打扫放在每层楼拐角处的垃圾，还要拖洗每层楼的走廊和阶梯。整栋宿舍楼有七层，每次干完活，全身骨头就像被拆了一样，下楼时，两条腿变成了弹簧，颤巍巍的，酸疼。她知道跟她一样苦命的女人也不少，刚来这座城市时，她在建筑工地干了一个月，认识了几个一起干活的姐妹，同样是从乡下来的，家有上学的孩子，年迈的老人，说到底，背井离乡都是为了家，为了孩子。她们中的一个女人在扎钢筋时砸了自己的手，当时没在意，第二天手指无法动弹了，手骨折。出事后，不能干活了，自然就被工头辞了。何秀莲从姐妹的意外中明白只有好手好脚才有后路，就离开了工地。她不能出意外，还有两个孩子呢。儿子到大学报到时，是她送的，然后，儿子留下来读书，她留下来做了一名宿舍楼清洁工。
何秀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天刚擦黑，她没开灯，揭开饭桌上的菜罩子，拿了早上吃剩的半个馒头就着一盘酸萝卜条吃了。萝卜条是去年腊月自己用盐水淹泡的，个儿都不大，装在一个黑陶坛子里。买萝卜那天，她像平常一样，不到晚上六点就干完了活，下班后，没直接回家，去了菜市场。何秀莲慢慢地从一个摊位踱到下一个摊位，有菜老板招呼她时，她就笑一笑，只问了萝卜的价钱，问了，没买。她的眼睛扫描着摆放着的菜，就像一个长官在检阅自己的士兵一样，沉着，严肃，一家也不落下。黄瓜嫩的可以挤出绿汁来，西红柿个个饱满透红，仿佛用手一掐就能榨出汁来，但是这样的非时令蔬菜全然不在她关注的范围内。白菜，萝卜，土豆，这些冬季餐桌上的主客才是她关心的。葱，她也是极少买的，只在儿子，女儿放假回家时才买来炝锅煎鱼。一块钱一株葱，也忒贵了，都够她吃一顿早餐了。她的早餐常常是两个馒头，喝着白开水咽下。有时实在觉得寡味了，就买来一个酱萝卜，自己炒一盘，够吃一个星期。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收摊，本来不大的菜市场就只剩下几个摊子了。何秀莲驻足在一个老婆婆的摊位旁，四下打量，眼角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菜摊。她早就观察好了，整个菜市场就数老阿婆的萝卜剩的最多，也最小。她要等着收摊时买下那些萝卜。菜农会在收摊时低价处理掉没有卖完的菜，她是知道的。她当晚就提着一大塑料袋的鹅蛋般略大的萝卜回家了，清洗过后，下了坛，放了盐水，盖上盖，心情格外舒畅。这一坛泡萝卜，够她吃到开春呢，即使遇到大雪天气，菜价上涨，也不必揪心了。
吃罢饭，何秀莲摸索着拿出毛巾，脸盆，牙刷去房间旁边的公共卫生间洗漱。她租住在一间老式民楼里，每个房间不足十五平米，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洗漱洗衣服都得去每层楼靠边的公共卫生间。她住在一楼靠卫生间旁边的房子，租金比其他住户便宜50块钱，一个月100。住在楼里的住户大都是外来打工者，租一间房就够摆放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厨具只能放在墙角。有的经济状况好些的，租两间房才宽敞点。何秀莲家里只有一把一条腿裂开的椅子，被用来搁置衣服了，衣服用编织袋装起来放在上面。所幸也没多少的衣服，不会一下子压垮破木椅。另外还有三张小塑料凳，在两元店里买的。洗漱回来，她开灯看了看闹钟，不到八点，睡觉还早，就拿起桌上的收音机调到了一个音乐频道，静静地听着，想着白天遇到的那对母女，心里倒也没了先前的凄苦。生活还是美好的，活着就是一种幸福，她想。她记得儿子回来时给她讲了在报纸上看到的一起飞机失事的事故，两百多人都遇难了。她没坐过飞机，想到那么多人死了，就觉得心里堵的慌。听儿子说完，她就说了一句：穷人有穷人的福气啊!
平静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清明节到了，学校放了假，儿子，女儿都回来了，她也有两天的假期。母子三人在清明节这天一大早就坐公汽到火车站，买了回家的车票。老家的屋子瓦楞上冒出一株半尺长的野草，院子里地面一簇一簇的狗尾巴草，推门进去，凉气透人，没有丝毫的人气。收拾完了屋子，何秀莲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