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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庄笔记(3)

时间:2014-07-28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石凌  阅读:

  看着马文书苦口婆心向村民解释,我不由得感慨万千:关于“三农”的政策,被一份份文件一级一级发下来,最后就落到村干部身上,他们拿着微薄的工资,奔走在乡村的羊肠小道上,但他们往往是最容易被遗忘的一个群体,功劳簿上很少出现他们的名字。

  马文书办公的间歇,只要眼睛瞄到本村在乡上租了房供孩子念书的女人从街上走过,他就会拉开车门跳下去挡住她们,动员她们去做妇女病检查,但这些女人多半会急迫地从他身边走开。即使这样,马文书也不恼火,见了下一个,继续动员。

  我在乡中学的老同学那儿聊了一会儿,下午5:40,我重新回到马文书的车里,他正在统计合作医疗门诊药费的报销情况。卫生院下班后,三个查病的女人回到车上,一人手里提着一袋洗衣粉。检查了没病的那个脸上带着笑,查出病来的愁眉苦脸,一上车就抱怨马文书,“我不来你硬让来,大夫说让我明天去县上全面检查。那个大夫说得严重的就像我得了癌症,我要是去住院,你就给我老公公做饭去。”听了抱怨,马文书也不生气,仍然呵呵笑着整理表册。

  马文书刚刚启动车子,准备带我们回去,李支书的电话就打来了,他说他已开完会回到乡上了,让马文书出来接他回家。马文书又掉转车头开往乡政府。

  冬天的夜色来得早,六点不到,太阳已经落到山口了。回去的路上,李支书谈了县果业培训会的情况,又问马文书妇女病检查动员得咋样,马文书汇报了情况。李支书说,年终考核这也算一项,明天一早继续动员,必须达到三十人。马文书听了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子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行驶。

  •   我们回到村里时,天边只剩下一点火烧云。马文书扑打了身上土,走进屋里去。

      4.赵治学的经济学

      赵治学家是我联系的一户人家,他家就在“赵老三”家的窑盖顶上,茶余饭后,我常去他家转转,还没走进院门,就闻得见呛人的牛羊粪便味,进了院子,满院是晾晒的牛粪。山村人家冬天煨炕不用煤,用干牛粪。一头骡子、两头牛拴在门外的树桩上,一只牛犊、几只小羊、十几只鸡在院子里随意走着。通常情况下,赵治学不是在山坡放羊,就是在川道的玉米地里忙活,家里多半是他的女人李小艳忙出忙进。

      赵治学今年三十八岁,已经歇顶。李小艳比赵治学显得年轻,长得小巧玲珑,声音清脆,身段苗条,说话干事比她的丈夫还麻利。冬天的山风刀子一样硬,每天清晨,赵治学都早早起来放羊。有两个早晨我起得早,正赶上赵治学赶着羊群往山坡上走,他身上披着一件旧军大衣,衣襟上沾着羊毛和羊粪沫子,手里捏着一个烤馍边走边吃。山里男人有喝罐罐茶的习惯,我问他喝过茶没有,他说女人给他熬得喝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感。

      温家庄的留守人员中,赵治学与李小艳是最年轻的一对夫妻。有几次,我去他家填写“联村联户”台账,需要跟联系户谈谈生产经营情况,李小艳出门换回山坡上放羊的赵治学。赵治学便蹲在门槛上回答我的问题。他说,年初,看着人们成群结队出门去打工,他也动过心。他们两口子之所以没有跟着去,主要原因是女儿春红正上初一,侄子春晖还上小学,他们一走,两个娃娃没人照顾。还有一个原因,赵治学说他从不跟女人说起。哥哥的女人嫌山里穷,被人拐跑了,他的媳妇李小艳除了是个碎嘴子,在温家庄这样封闭落后的山村里,算得上是模样俊秀的女人了,让她守家他怕她一个人太累,放她出去打工他不放心。于是,他选择了与女人共同留守村里。“可是,过日子得有钱啊!儿子快二十岁了,过两年就得娶媳妇,现在,彩礼已经涨到了十二三万,过几年可能更高。我在靠近街道的官村买了一套小康屋,房款多一半是借贷的。这两年,我得屁股撅起倒腾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农民么,钱就要从地里找。这几年,好些人家把地摞荒了,我便包了他们的地种玉米,如今玉米价比麦子价高,也好卖。今年我就种了21亩,前天刚卖了,两万来元。乡上过会时一头犍牛卖了一万六。春上买回八只羊,后来又添了些,如今羊有四十多只,不停地倒腾着,钱就来了。明后年要把这房款供清,还得给儿子准备娶媳妇的钱哩。”

      我提醒他,女儿和侄子上学还需钱哩。赵治学搔搔后脑勺说:“我和她妈都是睁眼瞎,她哥才是个初中毕业。她能把初中读完就不错了,高中我估计也考不上,大学更甭提了。能识几个字,打工的时候不被人骗了就行了,女娃娃么——”面对这个比我还年轻却只会写自己名字的汉子,我感到言语非常贫乏,我竭力说服他好好供女儿读书,他问我,读书多了是不是挣的钱就多。我让他换一种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假如他的父母供他念些书,以他的精明劲儿,不至于天天到山上放羊。他敲着鞋帮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说的也是,要是我能念些书,比我哥要强哩!我哥这人识字比我多,可是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一年挣的钱没我赶羊挣得多。你问我为啥没去打工,除了我前面说的那两个原因,不识字也是个问题,出门要坐汽车火车,认不得站名咋办?”

      望着赵治学那黧黑的脸膛,一阵疼痛划过我的心头,在漂泊与迁移成为时代潮流的今天,这个四十岁不到的汉子选择留守家里,就是要把他那不便告人的秘密永远藏在温家庄。他以为只要他守着女人,女人就不会跟人跑掉;守着土地,土地上就能出产金子。  5.碎娃的故事

      温家庄上了年纪的夫妻领没领结婚证,我不太清楚。以前,山里人家过日子,靠的是千百年来的宗法约束着,男人只要把女人娶进门,这女人就一辈子守着男人,无论贫富,不离不弃。但年轻一代显然不会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固守在土地上。我在温家庄碰上几对年轻夫妻,孩子已经能跑了还没领结婚证。赵灵虎的儿子就是一例。

      一天下午,我去赵灵虎家串门。走近柴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黄灿灿的玉米棒子。既而,看到正在玉米架前忙碌的女主人,凌乱的白发随着她的胳膊上下起伏,在额前纷飞。她的脸色跟山野的土地一样,灰黄中透着褐红。一见我,她立即丢下玉米棒子,快步走过来。“他姨你来得正好哩,我想问你个事儿?”她边说边把我领进屋里,屋子不大,只有十平米大小,一张土炕四周堆满家具,三合板钉的柜子已经裂缝,好多柜门歪歪斜斜地吊着,柜里的衣服溢了一地。土炕上方悬挂着一张结婚照,显然,这张照片是在城市的照相馆里拍摄的。

      赵灵虎的女人见我盯着照片看,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件让她揪心的事儿。她说,结婚照上的男子是她的儿子,一直在外面打工,前几年,在外面瞅了个媳妇,生了大孙子才领回家来办结婚。后来又生了个碎娃,大娃是女子,今年五岁了,在村上的小学上学前班;碎娃是个男娃,两岁多,被她妈领走了。如今媳妇嚷着要离婚,已经一年多没回家看大娃了。当初结婚的时候,女方向他们要彩礼,因为生米煮成了熟饭,彩礼比一般人家便宜些,是六万元。现在媳妇要离婚,她的儿子和丈夫已经三次去媳妇娘家请人,都没请回来,看来人家铁了心。她问我,六万元彩礼能不能要回来一些,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小孙子,她已经一年多没见了。媳妇娘家不仅不给小孙子,还让他们拿钱来。

      听了她的诉说,我告诉她,抚养孩子是父母双方的责任,小孙子太小,跟他母亲能得到较好的照顾。赵灵虎的女人抹了一把泪说,山里娶个媳妇得十几万,儿子一离婚,再婚的可能性很小,她想要回小孙子,趁她还能跑得动,把他们都抚养大,他们这门人就有个根在——我问她,在离婚事件上她儿子啥态度。她说,儿子结婚后一直没领结婚证,媳妇一走也不回家了。没领证,离婚时法院如何判?我不是律师,无法给她准确的答案,只能建议他们聘律师打官司。听了这话,她眼中刚刚升腾起的火花一下子又熄灭了。

      走出她家的柴门时,太阳已经落山,风从山口里刮过来,赵灵虎的女人佝偻着背,双手筒在手筒里送我,她一再恳求我帮她打听一下,找律师能不能要回她的小孙子。她说她不识字,不懂法律。面对这个外表跟我母亲差不多的女人,我只能婉转一些告诉她,她那么大年纪了,能把孙女抚养大就不错了,如果再把小孙子要回来,她怎么能把他们都抚养大呢?听我这么一说,她着急地反驳:“我属虎的,八月刚过的五十岁……”这一回轮到我吃惊了。在我看来,她至少有六十多岁了,头发多一半白了,背也驼了,根本不像五十出头的样子。

      走在干冷干冷的山风中,听着远远近近的牛哞羊咩,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最初那种体验纯朴乡村风味的兴致渐渐消失,莫名的酸楚与不安逐渐填满胸腔。

    haiyawenxue

      补记:2012年12月天寒地冻时,曾在温家庄驻村数日,村庄的秘密远不止这些。目光朝下,才能看见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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