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那些大孩子围坐在一起，他们在问那个从城里回来探亲的女孩。
“火车什么样?”一个挤坐在废弃石磨上的孩子问。
“头和尾巴呀。”
“它的头会喷气吗?”另一个孩子问。
“有的会，有的不会，它们能跑的很远。”
“城里有打谷场吗?”
“有公园呀。”
……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小海一个人站在打谷场通向自家院子的下坡用小刀划着一棵粗壮的榆树树皮，脑袋藏在满是三角叶和斜刺的花椒树里细心的听着他们说。
“城里都住楼房吗?”
“嗯呀”
“城里能爬树吗?”
“没见过唉。”
“我们都会爬树的。”一个男孩说。
“你别胡说，哪有都。”一个女孩反驳他。
“我们男人会。”他骄傲的笑着。
“你扯吧，咱们村就小海最能爬树了。”
“他就比我爬的高一点。”
“那也比你高。”
“我想看爬树。”城里女孩说。
“让他跟小海比，哼。”另一个女孩说。
“比就比，我去找小海。”男孩从地上爬起，手撑着身子在谷场上划了一个圆弧，欢快的奔向小海家。
小海慌忙从花椒树里闪出身，沿着斜坡跑上打谷场，又放慢脚步走了起来。“小海来了”，男孩回过头去指着打谷场边上的一棵梨树，“我们去那里比。”孩子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跑向梨树边的麦草堆，城里女孩坐在麦草堆中央。
“能行吗?”男孩问小海。小海红着脸点点头。“那我先。”他开始爬，小海嘴上叼着一根麦秸，微抿的嘴唇咬着，风吹起他瘦小身材的宽布衫下摆，从右脚的黑色布鞋那个洞里还能看见一只脚趾头在钻着地。他什么也没说，用藏住手的袖子抹了抹落在凌乱少年头发上的花椒壳。“我到了，该你了。”男孩手拿一个梨塞进嘴里。小海吐掉那根麦秸，两手抱紧树干，一条腿环绕一半树干，另一条腿勾上去，他往上蹿爬起来。遇到第一个枝头的时候，他扯住两条摇晃的枝条登上去，绕过那个枝头，他避开男孩继续向上爬，周边的树叶和梨越来越剧烈的摇起来。他又顺着一根细长的枝头挪了一阵终于停下来。
孩子们站在地上仰着头喊起来，小海比男孩足足高了一个身子，他蹲在一个枝头边上，扶着头上的枝条，朝下面的孩子们丢梨。他把梨摘下，裹在翻起的布衫里，又一个个擦净朝他们丢去，孩子们一哄而起抢着。等到除了城里女孩的每个孩子都有棵梨的时候，小海从树干上滑了下来。他从被梨鼓的满满的布衫中拿出一个梨，递给了城里女孩。她不自觉地摇摇头：“不干净。”小海扭过头啃了一口梨，又把它横在布衫前抹过去。
他边吃梨边站在谷堆边听他们说话，天快黑的时候他顺着那条斜坡跑回了家。
二
“你经常爬树吗?”城里女孩坐在瓜地旁问小海。
“不经常爬，……经常爬”小海扯下瓜藤上粗糙的叶子一角叼在嘴里。
“你见过这个吗?”她从鼓得满满的小袖珍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口哨在小海面前摇着。
“见过。”小海把头偏向瓜地远端。
“那你说这是什么呀?”
“不想说。”他站起朝一棵独立在田野上的树走去。
“你要爬树吗?你要是爬上最高的地方我就把它给你。”她跟在他身后踉跄的走着说。
“我不缺。”
“你真的不缺吗?爬吧求求你了，你走慢点呀，你看它很好看啊。”她跑起来。
小海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那个红色的口哨，他很想看清，可是她捏在手心，他抬起头说：“我不缺，但是我想爬了。”
“好呀，你爬到最高的地方，我就把它给你。”女孩蹦起来。
他们走到那棵树底下，微风掠着瓜蒂的涩味扑闪在无人料理的树边苜蓿地里。小海抬头望望那笔直的树，它垂下的叶子飘在半空中，伸出的枝条横在半空像一只捕杀空旷田野中鸟儿的网干，稀疏的树纹粗壮笔直的垂下。
“这不是一棵果树呀!”她怅惘的看着那棵树。
“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她接着问小海。
小海摇摇头，他深深呼着气，两手卷起袖子。“好啦，我要看爬树啦。记得你的奖励呀。”她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他说。
小海跨出一条腿，另一条腿勾上树干开始缓缓往上蹭。这棵树树干很粗而且光滑，小海只能用指甲抠住树纹的缝，他布鞋的脚跟顶着紧合的树皮。爬上一半的时候，小海四肢努力环抱着树干休息了一阵。他抬头望着头顶，使劲用脚跟推着身子，一下就抓住了第一个绕出去的枝干，他喘着气跪在枝条分叉的地方。“真厉害，加油呀。”女孩在树下喊道。小海伸出手压了压一根枝条，他顺着那根枝条往下滑动，到半步的时候他手腕紧紧勾住枝条猛地在树窝里站了起来。“继续呀，继续呀。”她欢快的朝他喊。小海扶着树干站在树窝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你为什么不爬了呀?快爬呀。”，“爬呀，你害怕了吗?不爬的话我走了呀。”，“再不爬我生气了呀!”她转身走两步又回过头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的小海，“不爬算了，我走了。”她朝村子走去，把红色的口哨翻过挂在后背前，不一会她就绕着小路不见踪影了。
小海依旧站在那棵大树的树窝里，他就像一棵木桩。远处一排红砖屋顶藏在一排绿色的树荫中，青烟从田野中一些角落升起，顺着风不知不觉的消失在低空里。
天黑的时候，他才低着头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