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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不曾入梦来

时间:2014-02-13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如初  阅读:

  兰英走后的第三天他爬上楼顶。

  这几天很下了一些雨,楼顶被冲得干干净净,露出水泥板该有的颜色来。兰英很懒,如果家中没什么人客,她是绝不会去打扫这些地方的。

  他双手撑在护栏上,右手微微的疼。他低下头,看底下那条看过四五十年的街道。街道脏且破旧,多年间来来往往的车辆把路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些水泥块胡乱的躺在地上。想当初,他和兰英之所以相中这块地皮来修房子,就是看中了这条路。那时路才刚刚修好,平整得很,下雨天他们都用不着穿筒靴。一晃,二十多年了,这路变回了坑坑洼洼的模样,下雨的话他们还是免不了要穿上筒靴。

  他觉得荒唐。仿佛这些年的辛苦努力都是白费力气。

  对门老九家的门大开着,却只有他的两个小孙儿坐在地上玩泥巴。想必老九又接了生意,到别人家中装水管去了。至于秀华,八成是在隔壁的牌馆子里头坐着。农村里原本没有什么娱乐工具,打牌是大多数人的消遣。尤其是女人,一得了闲,几乎全坐进了牌馆子里。兰英也是这样。

  喔,兰英,兰英。他默念这个名字,十遍百遍千遍,念到心口都生疼。

  •   其实兰英不是一个好女人,饭也做不好,屋也不怎么能收拾干净,还爱总爱支使他奚落他。哪怕是在二十七号,他都觉得,兰英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烦心的女人。

      那是六月二十三号晚上,陈老二家幺妹的高考分数查下来,上了重本,是镇上的文科状元。他、老九、陈老二,他们仨的关系铁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了,三家人便吆喝着一起去镇上吃火锅。饭吃到一半,三个男人都有了醉意,先后吹起牛皮来。三家人原本住得近,相互间都知根知底。没喝酒的女人孩子听着他们仨一阵胡侃,都低下头默不作声。半晌,可能是觉得他的言辞太过夸张,兰英凉凉的扔过一句,“胡老四你吹牛吹得这么凶,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他是男人,自然觉得扫了颜面,便同她争吵起来。这一吵不要紧,兰英把所有微型小说 www.haiyawenxue.com的陈芝麻烂谷子都倒了出来。他捏着酒瓶,闷了一口又一口。末了,把酒瓶子一摔,任瓶子在角落里开出花来。然后他出门,骑着摩托在初夏的夜里十点一路狂奔。

      回到家,他洗了澡,抱了床被单,进了儿子的房间。儿子已经九岁,但九岁孩子应当具备的各种能力在兰英的溺爱之下统统没了个踪影。他推开房门进去时儿子只穿一条短裤,坐在床上玩拖拉机,见了他,把拖拉机放在背后,“爸爸你来干啥?”

      他把枕头被单扔到床上,“你看看附近哪家的娃像你这么大了还耍这些!一张床脏得都看不出颜色来了!七点半我和你妈出门时就喊你睡觉!你看看你现在是在干啥?今天晚上我就来看看,你到底几点才睡得下去!”儿子有些发懵,缓过神来便抱着拖拉机往卫生间跑去,然后哗哗的水流声便入了耳。

      儿子重新回到房间,手中已没了拖拉机。兰英走上楼来,手臂上搭着一条毛巾,看见他和儿子的神情,脸上浮出一丝笑来,“我说你小气你还不承认。怎么,把气撒在儿子身上?”

      “我教我儿子,关你什么事儿?”他重重的甩了房门,并反锁。几秒钟后兰英在外面把门拍得咚咚地响,“胡老四你说哪儿有你这样的男人,小气吧啦的有意思么?”“我本来就是个没意思的人!你嫌弃的话不跟我过就是了!”拍门声没了, 一会儿,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他把被单搭到儿子身上,“睡觉!”他说。

      其实那晚上他没能睡得安稳,一来儿子睡觉动得厉害。二来,兰英在隔壁把电视声音调得极大。三来,旧日时光如过山车一般在他脑中飞速流转,转得一颗心处处波澜。

      他酒量很好,向来都打着千杯不醉的名号。是以,他的思考还勉强算得上清晰。

      他与兰英原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只觉得自己老大不小,该有一个妻子。再加上兰英年轻时长得委实不赖,见了三两次面他便提了婚事。兰英的父母对他一阵试探一番调查,发现他有初中学历,且毕业后四处打工,都赚够了在乡上买地皮修房子的钱。便觉得他有才有为,可以把女儿托付出去。

      他其实后悔过,觉得那时的自己太过心急,匆忙之下的结合,总归不尽人意。毕竟,他与兰英,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可是,如果兰英一直像刚嫁过来一两年时那么勤快体贴。一切,又该另当别论吧。是的,兰英也曾经手脚麻利的洗衣做饭包揽家务,也曾善解人意柔情似水。

      后来是为什么变成了懒惰尖利的模样。他想了许久,也只能再转一个身,微微叹一口气,大概,先前的好,只是装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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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最是水火不容的时候,兰英曾经拿着农药进了厨房里。也幸亏他力气够大闯开了门,也幸亏瓶子里剩下的药留得不多,也幸亏街上有个医生,他们的女儿才不至于四岁就没了妈。

      那之后再没有过要死要活的争吵,两个人的心,却终究是远了。虽然几年后,他们又有了儿子,却终究不似最初。想来也是,人活一辈子,总不会事事遂心的,两个人,能平淡的生活,也需要莫大的运气的。

      每一次有了争执,他就会做梦,梦里是兰英,一会儿微微笑,像多年前一般温和美好,一会儿却又换了眼色,满脸的讥诮。

      他抬起头,雨依旧在下,远处山峦有云雾缭绕,像拔不开的梦境。他把一只脚搭在护栏上,又踮起另一只脚。慢慢的,他将身子一寸一寸的挪出去,只余两只手扒着护栏,右手被雨水打湿,痛得厉害。双脚悬空很容易让人生出无助的感觉,他有些惶恐。就这样去见兰英,一定会被骂吧。

      兰英喜欢看电视剧,尤其是痴男怨女型的。每每电视里的男男女女爱到要死要活的戏码上演,她就会扯很长一截卫生纸放在手边。然后根据剧情需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曾经某剧是以男主为女主殉情为结,兰英看的时候眼泪没少落,落完后却一本正经的说,“这种男人最没出息了,为一个女人死,太软弱无能,太不尊重生命。”

      他觉得手上有点撑不住了,便使劲扒住护栏,努力的把身子往上提。是的,他原本没打算过殉情。虽然,二十七号中午兰英的死讯传来,他手中的碗筷轰然落地。他慌忙捡起地上的碎片握在手中,右手在瞬间鲜血淋漓。

      他以为,他是不爱兰英的,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爱与恨,又岂是一个人能够看得分明的?二十余年相伴,兰英,已然融到他的骨血里去了。

      他想要再见到兰英,哪怕是在梦里,这愿望之强烈是他所未尝预料过的。于是他整天整夜的睡觉,却整天整夜的失眠。兰英,是连他的梦,都不愿进了呢!今天早上儿子从外婆家回来,他颤抖着双手摸了儿子的脸,又颤抖着声线说,“胡山,你听着,你的妈妈,永远的不在了。”儿子虽然不够聪慧,但这句话还是听得懂的,他尖叫着,“你骗我是不是?你妈妈才死了!”他觉得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儿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抚自己,于是他又爬回了床上去,带着儿子一起。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安稳,连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儿子已经不见踪影,他也并不着急去寻。他想见兰英,哪怕一面,都足够。他记得老一辈的人说过,一个人在面临死亡威胁之时,他的此生最重会幻在他的眼前,所以他把自己置于如此境地,他要为自己织一个梦,梦里,有兰英。

      可,兰英始终没有来。

      右手的伤被雨水浸透了,极疼,他想翻身上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呐!胡老四你至于在这种下雨的天里去检查你屋那个护栏吗?而且你还不搭个梯子,万一摔了怎么办?今天周末,欢欢还等着你去学校接她呢!”街道那头秀华的声音大得夸张,动作也麻利得夸张,扔了背上装满猪草的背蒌便飞奔着扛了梯子出来,隔壁牌馆子家主人眼见有情况,拿出了自家的梯子,“这梯子太短,我们把两架梯子绑在一起!快点!”

      他下来的时候衣服裤子都湿透了,儿子一下子扑上来,“爸爸该去接姐姐的。你到现在都不去,她肯定很着急。”他踉跄着起身,“我去换件衣服。”“爸爸!”儿子又叫住他,“我和姐姐还在。”他定了定脚步,很快又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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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里,他对着镜子里身体微胖的男人,笑了一笑。

      做梦是一种逃避,而逃避永远不是办法。与肇事者之间的官司,儿子女儿的成长,离了他,都是无法顺利完成的事。他不明白在失去兰英后自己怎么会如此茫然,甚至生出与她同生共死的念头。但他知道,人这一生,总还有别的东西,是不该被轻易丢弃的吧。比如责任,比如坚强的品质。

      楼下隐约有人在叫欢欢,有姐弟俩的哭泣哽咽。手机振动,他拿起,微型小说 www.haiyawenxue.com“还是我做坏人吧,兰英的事,我去接欢欢时,告诉她了。”发信人是陈老二。

      是梦终成空。兰英终究没到梦里看他,他到底没那么深的执念,他会好好生活。带着他们的一双儿女。

      再下到一楼时光线比之前好了许多,他抬头,原来乌云移散,雨已经停了。

  •   他一把抱住儿子女儿,“我还在。”

      梦与现实原本一墙之隔,关键在于筑梦人愿清醒苦痛的活还是迷糊安逸的一睡不起。

      而那父亲和那一双儿女,总归是从充溢着伤痛的梦中醒过来了。那么,他们总该活下去,总会活下去。清醒而坚韧,安适而自如!

      因为,逝者已矣,生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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