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台，气如虹，舞婆娑。风华正茂，一曲满堂彩。
少年江湖，挽长剑，策马行。绯色天涯，千里红尘路。
少年情事，牵衷肠，铭刻骨。老来长忆，血色朱砂痣。
——题记
（1）
一梦，一暮色。
晚昏披了远天红霞，踏风寻来，掠过一个荒烟蔓草的山坡，除了惊起枯叶飒飒，似能听见，那如水秋凉中，一抹绵延而轻浅的呼吸声。
古树前，一个女子正伏膝而眠，容颜安稳。
借她倚膝而睡的男人背靠树干，屈腿席地，微微飘起的衣袂边横着一把宝剑，看似略有了些年头，纵使再过爱惜，剑柄处还是隐隐透出了几分斑驳，在昏色霞光中泛起幽幽冷色。
他眺目高望坡下的一湖碧水，数圈涟漪，不知拂过怎样的念想，忽然一笑。而这乍生的笑意，在他眼角眉梢处牵出几缕纹路。虽已不再年轻，然而从这张如刀削斧凿般硬朗的脸上，依稀能辨出未染风霜前，那意气少年，仗剑江湖的模样。
不多时，女子惺忪转醒，她坐起身来，望着远处系于树上的两匹高头骏马。仿佛还余留了未尽的睡意，她怔怔看了许久，才长呼一口气，缓缓侧头，靠上男子的肩膀。
修长指节没入她如瀑长发，轻柔梳理，男子笑容温雅，低眉淡问：这一觉睡得可好？
女子眼里掠过一股少年般的风发意气，转瞬即淡，而浅浅的弯度却停在嘴角，挥之不散。
搂上男子的手臂，她近乎叹息地漫出一语，带着恍惚的回忆，说得悠缓：朗月，我方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冗长瑰丽的梦。那里，有年少任性的我，有少年轻狂的你。
闻言，男子转目看向坡下那条小道，如火光烧过的云天，给它镀了一层玫瑰红的暖霞，同一湖碧水，无边蔓延。
良久，他颔首一应，也是满目感怀：嗯，这将暮的古道，碧湖，也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2）
谁没有一段那样的岁月？
在酒过几巡，情酣畅，意淋漓，半醒又微醺时，执握着那少年豪情，凭栏许下一个逐日的梦。
年少踏马掀起的万种风浪，千分情仇，都埋在了流年深处，不惹尘埃。可偶尔念及过往，那些少时的疏狂意气又会很轻易地被扯出，历历往事，停在时光侵染了的眼角眉梢，不来，不去。
方才明白，最初，最难忘。
朗月年轻时也曾以为，他可以一马，一剑，一江湖，万里沧溟，独自行走。
奈何征程未起，却敌不过弄人天意，偏生要在那满腔英雄梦，一朝未解的时候，赐予他一个人，一段情。
自此携手河川，渡平生。
（３）
夜渐浓，何处庭院清歌起，红袖舞，绸缎铺尽了十里长街。
一幕繁华，却如冰凉蜿蜒的长剑，刺入心底。
偌大的府邸门口，站满了注目百姓，他们望向里面百桌席宴，曼妙舞姬，眼里沉浸了入骨悲凉。只一墙之隔，却隔开了朱门酒肉臭，路边冻死骨，那入目灯火，何其讽刺。
堂上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锦衣加身，不断有贺寿之声自席间传起，他怀抱美人儿，随意应付着，眼睛却不时瞟向一众婀娜舞女，神色不轨。
琴音相和，身披赤红羽衣的女子们嬛嬛一袅，卷香而来，待到近处时，男人呼着浑浊的酒气，伸手作势揽上一人纤腰。然而才堪堪碰到一缕薄香，冷锐的白光竟从对面女子的袖摆漏出，自他眼前，转瞬划过。
蓦然间，一名舞女挽剑出鞘，飞起一招直刺男人眉心而去。淡淡的妆容衬出她凝脂肤色，此刻不知为何，苍白中参杂了一丝颤抖。然而她红唇微动，冷着脸，落下一句似乎有些老套的话：恶贼，你骄奢淫逸，鱼肉乡里，揽尽了不义之财，我今夜便要斩下你的狗头，为百姓除此祸害！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男人更是面露惊恐，向后跌爬而去。
毕竟是年少不经事，混乱声有些阻了女子的剑气，而她的一滞，给了府邸守卫掠身袭来的时机。
时过须臾，女子身姿未能展开，就被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围在了中央，她一击不得手，脸上血色渐次褪尽，如一面断线的纸鸢，飘飘欲坠。
夜风刮过狼藉的宴席，带起一阵冰冷萧索的肃静，女子紧握剑柄，素手沁出了薄汗。正值全无想法之时，又一股剑气破空袭来，霎时弹在守卫的剑面之上，发出一阵嗡鸣，模糊了眼前的残宴冷夜。
紧接着，一袭白衣从攒动的百姓里轻轻跃起，腾空连点数下，如燕般无声掠到女子上方。
倾身搂住她的腰，旋身一翻，少年速度极快，在所有人未有反应之前，已在几个守卫肩上借了力，携了她，抽身远去。
钩月凉寒，拢上一层似水清辉，女子腾于月色中，略微抬起眉目，见到夜风吹起白衣少年鬓角的碎发，显出一张如玉侧颜，看似温润，却有眉骨铮铮，隐约缀着年少不服输的凌厉锋芒。
一双水眸里映着那张同样年轻的脸，她看了许久，却于某一瞬间偏过眼神，对着清风明月，展颜一笑，皓齿红唇。谁也不知道，是何等风景，让这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在劫后之时，笑得如此恬然，不可方物。
（4）
许多年后，朗月似不经意般，多次提起她当晚的那一抹笑意。
只是女子从未开口，那夜宴席失手，她自知难逃，到底是年少气盛，不甘受辱，早将剑端悄悄对准了自己。
不过一死，对初出茅庐的女孩而言，不仅无畏，甚至在那个当口，还生出了莫名的血色豪情。仿若那侠义风尘红拂女，巾帼英雄花木兰，如她们般，都是一世最烈性的女儿家，死亦得其所。
而所有凌然之大义，在遇到那袭少年白衣时，消散无声。
她喜欢这样的开端，像说书人醒木下惊起的传说一样，瑰丽绵延，带了江湖的血色与风光，若有这样一人作陪，之后的路，也会好走些。
这样初遇的桥段，也许与情爱无关，而冷夜里的惊鸿一掠，白袂翩翩，似火红衣，宛若月下双飞燕，竟美得像梦一场。
（5）
春夜的碧湖，香满溢，月如霜，宛若天降金沙，从湖天尽头一路倾洒。
女子跪坐岸边，掬起一弯清水，泼在脸上细致地清洗。偶有低眉，看见拢起的手心中，盛了一轮微微晃动的皓月，她不自禁笑颜轻展，若初生婴儿般明净清澈。
有人坐在树下小憩，手边长剑驻地，入土三分，淡淡望去的星眸里，映了一袭如缎秀发，柔软地垂至腰间。
忽然，风中传来一记轻笑，伴着朗朗之音：果然还是个小丫头，怕是都没杀过人吧，你方才一剑势头不错，却杂了几分颤抖，如若不然，应该已经得手了。
听他这样轻浮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