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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时间:2016-08-08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阿什  阅读:

  台风没有着陆他所在的城市,但它摧毁了另一座城市的一座古民居。为此,诗人闷闷不乐了好些个日子。

  诗人很喜欢古民居。他常想,如果有一天有了恰好的能住进古民居的机会,他一定牢牢握住,就像那天握住妻子的双手一样。那是他自从娘胎诞下,第一次如此倔强、执拗、不讲道理地同神灵争抢,甚至可称得上野蛮的夺命,半点也顾不上恐惧神灵的威严。像身经百战的将军拿下一座定要拿下的城池,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披荆斩棘,挥动战戟,狂嘶长吼。终于,死神收起了将要送入妻子口里的那要命的汤水,妻子的脸日渐红润了起来。

  妻子的笑,就是四月天的暖阳,能照亮照醒草的一生,他说,他就是那棵草。草何其幸福,能娶到暖阳,这样乐呵呵地比梦想着能开花更踏实。因此,诗人心里,妻子的命从来都比自己的更加值得珍惜、爱惜、疼惜。这是他在诗里反复地、这样那样地变换方式地强调的。在自己所能自由勒跑的诗文里,像从不佩戴鞍裘的马,深情地爱着自己的妻子。

  然而,诗文外,他是愚痴、迟钝、不会持家的男人,这一点,他是自知的。他不能买“每个女人都值得拥有”的钻,因为妻子不愿意和古往今来的多数妻子一样,指头上必要带上闪微光的钻戒,脖子上必要圈上什么金的项链;“爱她就给她买哈根达斯”也让哈根达斯变成了他不能随便送给妻子的解渴的东西。妻子还有很多奇怪的想法,比如,拒绝各种皮革名贵物品,她会觉得拎带着这些动物的外皮太过血腥;再比如,吃西餐回来后,一定要喝一杯茶。所以,在诗文外,他想要表达自己的情感是不容易的。

  妻子是很普通的人,年轻的时候,很少有人追她,诗人也是被她追到手的。她似乎是很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同时也很讨厌一些。在“矜持”这件事情上,她就已经完全不及格了。而诗人是很新派、开放的一族,写的是“你的心是崖边/远山大海是你/要如何越过万丈深渊的胁迫/与你一起看海”。这些她不及格的方面恰是诗人觉得她就是他的妻子的原因。

  •   诗人有了妻子后,生活更加精致了些。

      白瓷碗边多了半圈青花,书签端头挂上了质感清凉的流苏,睡衣是妻子向岳母学习后亲手缝制的宽松半唐装,虽然样子是有些陌生的,但却极其舒服,穿久了,也爱上了。屋外以前的花草,移入磁瓦盆里,修剪了长短的条枝,虽然不似中国古典盆景的深刻,却也有了花草的艺术气息,并且与自己的睡衣很相称。这使诗人乐不可支。

      在朋友里,他本来就属于安静怒吼的一类人。后来诗文里面多了一些普通的生活气息,读者读来读去都是在读日常,今天会读出“啊,原来幸福这么简单,陪儿子一起画画、成长”,明天又会写信给他“中国文化根生在中国,也只有我们能感受到和祖先一样的‘大道至简’,多么幸福”。妻子对诗词是不太读的,平时工作回家后,会读一些小说散文集。有时也会把自己读到的有趣的或有道理的读给他听,他听后,细细琢磨又引起新的思考,唤起新的灵感来放入诗句中。

      妻子病了,住了院。

      医生说,这病难治。

      诗人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这么近,不能相信生老病死这回事。妻子劝说他,你呀,要面对这些现实,生命因为有时,才显得稀罕,幸福因为有时,才愈加地值得珍惜。话毕,她就转过身去准备睡觉了,眼泪从右眼角跨过上鼻梁流进了左眼角。诗人是已经泪流干了的,只想着把那些钱送去哪里换妻子的命。他是不在乎一捆或几捆的,要能救下妻子,把他卖喽,他也会满口答应。终于,钱有了下处,妻子活了下来,他说自己也活了下来。

      被这病这样一搅和,原本被妻子整顿得平淡的生活,这下愈发地平淡了。诗文中竟频繁地出现“白米粥”的意象。但想想也是合理的,他本来是很忠于现实感触的诗人,在陪妻子喝白米粥的日子中悟到了简单的幸福,白米粥与幸福,这是他近期最得意的悟道,自然会毫不保留地分享给陪自己一起成长的读者们。

      说起妻子当时为什么一股傻劲儿地追求他,倒是因为他的一句诗被一位小说家引用进了小说,而这诗她认为是必须要放在这本小说中的,诗动了,故事活了。而打动诗人的除了那必要的“不矜持”,还有另外一句他从没有听到过的表白,也许对他是最动听的:You are me.他下定决心要陪这句话和说这句话的女人过一辈子。

      后来,他们一起有三个孩子。

      再后来,妻子还是先走了。他买下一块大碑,规整地刻下YOU ARE ME,同年《YOU ARE ME》出版,他作为自己的读者,一页页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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