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判死刑，后改为无期徒刑。
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二十载，她的目光呆滞着，没有一丝光芒。
似一个活死人。
他的父母已经相继离世，对她一年一次的痛骂就此结束，她却不知道是否还有人会来看她，哪怕是来骂她一顿。
她的父母?她干枯的手抚摸过监狱里狭小潮湿的每一寸角落，那种细腻的恶心感就像是她的人生。
逃过了计生办的人，逃过了查处超生的打胎队，逃过了家中死忠国家的老祖母。
却没逃过生女儿的命。
母亲就把她生在自家的地窖里，她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腐烂白菜的腥臭味。母亲捏着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她的下身，然后凄厉地唤来了她的父亲——母亲下不了手，让父亲来掐死她，这是一早就定下了的。
她命不该绝，因为苦难才刚刚开始。
父亲掐着她的时候被人察觉了，计生办的人一边追着父亲跑一边喷着口水骂他，已经出了锅门就算是一条命，哪能这么随意弄死?
父亲无路可跑了，被逼得从山崖往下滑，顺手就把她丢在了一个山拗拗里。贫穷而愚昧的家庭里，只有儿子才能活下去!
最终她还是被计生办的人捡回来丢给父母，强行罚了一大笔钱。两年后弟弟出生，母亲难产而亡，父亲为了逃避罚款带着弟弟跑了。
那一年她两岁，被六岁大的姐姐牵着去舅舅家讨饭吃。
后来她不知怎么被姐姐丢了，就整日裹着一件满是汗臭的袄子四处找吃的，直到被送到福利院。
福利院里孩子可多了，大大小小都有，但他们心眼也可坏了，还把她的头按在马桶里喝水。
她大概是在山坳坳里摔坏了脑子，不知道求救，喝了一肚子水。中午撑着肚子不好好吃饭挨了打，下午没憋住尿了床又挨了打。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人们口中的“红灯区”。那就是一家小小的理发店，门口暧昧的挂着红橙色的灯笼，偏黄的玻璃门上贴着饱含深意的“按摩”两字。
大家都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她看到住在附近的学生特地跑来，瞧着不同的男人进出屋子，男学生搂着女学生嘻嘻哈哈跑掉了。
她仿佛瞧见了女学生脸上细细绒绒的绒毛，衬着满脸晕红。
那时候房东家的儿子也就比她小四岁，每天上学放学都从后门绕上一大圈上楼，特意避开她们。
她觉得自己不脏，至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就好像他曾对她笑，而不是对她们笑。
两个人很自然的就在小店里发生了关系。她才十九岁，却已经不知接了多少客，而他才十五岁，对性这个话题好奇到膨胀。
不久她怀孕了。
她清楚的知道是他的，虽然总有客人不做措施，但她是要吃药的——怀孕了不能接客没钱，养活自己都困难——只有他来，她热切盼望着有一个他的孩子，充满着朝气。
而他知道这个消息沉默良久，陪着她去做了检查，而后狠狠抽了一口烟，“是个女孩。”
她躺在理发店里边沾满了油腥味和血腥气的床单上，默默对自己说：“算了吧，儿子是一定要生的，女儿就算了吧。”
刮宫。他和她都没什么钱，只能选了最便宜的办法，她觉得有刀片在自己身子里刮，她的力气就随着血一点点流了出去。
昏迷前她听到护士说：“可怜还是个男孩。”
医生说：“男的才十五还在上学，女的又是干那事的，生下来你养?”
他不要她，不要她，不要她。
她是个女孩，她爸不要她。她怀了个儿子，可他也不要她。
她就这样和他疏远了，看着他牵着一个小女生回家，看着他搂着那个小女生出去玩，看着他抱着那个小女生进了宾馆……
那女生问他：“你家楼下理发店怎么还要按摩?到底做什么的呀?”
他不回答，隔天就要求他爸搬家。
他说：“你觉得我家楼下住着一群妓女我有面子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有钱，我的面子我的尊严你都无所谓?!那群婊子!”
婊子。
他把她也归在这个群体里。
她以为她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他冲父母发火的几句话，冲垮了她仅剩的尊严。
她抡起酒瓶，朝他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他的父母每年都来看她，就在他的忌日，把最难听最恶心的话都往她身上套。但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他死了，他们死了，这世上应该就再也没人在意她了吧。
那种不被人发现的悲凉笼罩着她。
若是死了也罢，偏偏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