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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中的文学史

时间:2015-06-14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卢帧  阅读:

  作家一方面要保持强烈的旅行愿望,另一方面要在旅行中设法摆脱操纵性,走出那些恒定的、凝固的印象。行走的关键正在于远离平凡、发现细节。

  ——题记

  波德莱尔的坟茔

  巴黎市内的公共墓地有两块,一是拉雪兹神父公墓,另一个是蒙帕纳斯公墓。前者埋藏着女人的瑰宝王尔德,以及文豪莫里哀、巴尔扎克、普鲁斯特等等,后者则定格着萨特、波伏娃、杜拉斯以及波德莱尔们曾经的星芒。按照王尔德在诗集《斯芬克斯》中的意象,他的墓碑被雕刻成为一座小小的狮身人面像,碑身上充满了粉丝们倾注的涂鸦——口红、爱心和各类留言。有两件事与此相关且颇为有趣,一为听闻:因为崇拜王尔德而亲吻他墓碑的女人过多,造成墓地管理员不得不定期清洗墓碑,如同擦黑板一样;二为亲见:一个胖胖的女孩拿手机屏幕当镜子认真地涂抹口红,然后深情地把“印章”盖在墓石上,这一定是王尔德的忠实信徒。于是,传说和现实在这里实现了互相印证与完美融合,男人为此而嫉妒,女人为此而伤感,而王尔德依旧用他那迷离而充满魅力的眼神,将世界叼在他的唇边。

  与王尔德相比,波德莱尔的墓地并不好寻找,因为蒙帕纳斯墓园实在如同一座迷宫。到达这里的时候已近黄昏,二月的天气依然寒冷,但阳光却活力充足,于是青灰色的墓石便笼罩在金黄色之中,静谧也便有了活力。如果是有备而来,希望拜谒先贤,那么在进入墓园之前,首先在入口处驻足查阅一下地图绝对是有必要的:地图上标示着一些名人的职业信息、墓地的位置和具体的编号,然后按照这个编号去对应墓园的平面图,就基本可以确定墓主的方位。在寻找波德莱尔墓地的路上,竟然与杜拉斯、波伏娃和萨特不期而遇,曾经的一个个思想巨峰,如今安详地栖息于这片都市里的田园,感觉难以名状。

  •   1867年夏天,波德莱尔平和地病逝在星形广场附近的杜瓦尔医生诊所里,在圣奥诺雷教堂进行葬礼后,他的灵柩被安葬在蒙帕纳斯墓地,与继父奥毕克将军合葬一穴(1871年,波德莱尔的母亲也葬在这里)。大理石的墓碑上关于波德莱尔的叙述只有三行:夏尔·波德莱尔,奥毕克的继子,1867年8月31日,46岁死于巴黎。波德莱尔生前曾喊出过“枪毙奥毕克”的口号,如今却与他朝夕相处,难怪萨特不无揶揄地讽刺说:“想想看吧,波德莱尔居然永生永世就躺在奥毕克将军身下!”这真是一次让人无可奈何的握手言和。让波德莱尔的拥趸庆幸的是,他的墓碑周围缀满黄色的小花,那是代表安宁的雏菊,诗人的灵魂大概早已卸下语言的装甲,《恶之花》中那些充满躁动与不安的紧张感,此时已化为永恒的平静。也许真如其诗句所说,他可以如占星家一般躺在天堂身边,边做梦边谛听风儿送来的庄严的赞美钟声。

      喜欢波德莱尔,是因为他对于诗歌和旅行的钟爱。这位孤独的天才看重对旅行的幻想,认为旅行是一种标记,它代表了那些高贵的追索者的灵魂,而这些追索者,正是他心目中的“诗人”——一群现有生活的背叛者。他视自我为沃土,对巴黎的街道、酒吧、交通工具进行着巨细无靡的观察以及无比繁复的描写,将平淡无奇的日常经验点石成金,构筑起高雅的波氏孤独。他用《旅行》一诗启示我们要“到未知世界之底去发现新奇”,在深渊的底部,无论它是地狱还是天堂,那种经验垄断的快感,正是我们不断追逐旅行的动力。当我们遁入巴黎的黑夜,窥测城市角落里捡拾垃圾的弱小者,或是端坐于伏尔泰咖啡馆的露天茶椅,凝视街道上飞速行进的人群时,我们是否想过,旅行家要想有所收获,就必须尽力从旅行手册的操纵性中挣脱出来,充分调动自己的感受能力建立起专属的节奏。我们向波德莱尔致敬,就是向所有未知世界的新奇表达敬意。在精神漫游的层面,他成为后代诗人竞相膜拜的一尊圣像。

      墓碑的碑石上堆满了地铁车票。这是巴黎人的习惯,他们喜欢将车票轻轻地放在先贤的墓碑之上,以此表达祝福。1861年,波德莱尔在给母亲的信里这样写道:我会留下很大的名声,我知道……一百多年之后,这些花花绿绿的地铁车票堆成一座座小山,无言地证实着诗人的预言。借助对他拜谒的仪式,我们的精神也经受了一次文学的洗礼。

      乔伊斯的都柏林

      每一个到过爱尔兰的人,心中都会装着一个乔伊斯。尽管这位文学大师一生大部分时光远离故土,但早年在都柏林的生活经历却成为他笔下难以割舍的情结。行走在都柏林的街道上,狭窄繁华的格拉夫顿商业街,拥有半个世纪历史的圣三一学院,透满冷意飞翔海鸥的利菲河岸,露天广场上的画家和流浪艺人的表演,都如同爱尔兰的竖琴曲调一样,用清晰的声响渲染着神秘的氛围。这氛围与气息,也氤氲在乔伊斯的文字中。

      上世纪初,乔伊斯的不朽名作《尤利西斯》出版,主人公布鲁姆漫游在充满虚构与真实的都柏林,在穿行城市的十八个小时中度过了自己漫长的一天。乔伊斯说,他要把人类关于考古学、历史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文学的全部经验浓缩在这部千页巨著中。这是属于布鲁姆的漫长一天,也是属于文学的经典之日。40年代的时候,萧乾在剑桥购买了一些乔伊斯的著作,其中就包括这本《尤利西斯》,当这位乔伊斯的译者回忆刚刚翻开《尤利西斯》的场景时,他还记得自己当年曾用“拙劣”的笔迹写下“天书,弟子萧乾虔读”的文字。对于翻译家萧乾而言,乔伊斯是深奥而值得膜拜的,而普通读者却很难透过这位爱尔兰人充满深度隐喻的象征和高度意识流的笔法,窥测到主人公布鲁姆的一天到底发生着什么。

      私下里揣测,多数爱尔兰人对乔伊斯的理解也是只知其名难懂其文,就好比读者普遍公认鲁迅的大师地位,却少有人能够透彻把握他的文字精神。在位于都柏林城市北部的乔伊斯中心,我们发现了萧乾翻译的中文版《尤利西斯》。除此之外,乔伊斯本人的手稿、信件,他使用过的器物,大到皮箱小到墨水瓶,都原原本本地陈列开来。在这里做义务导览的格林先生告诉我们:乔伊斯的文字对爱尔兰普通读者依然是艰涩难懂的,但这不影响爱尔兰人对他的崇拜,他是都柏林的象征,因为他写的都是都柏林人,他精心描绘的那些背景也都是都柏林真实的街道与房屋。都柏林人无法理解乔伊斯的文学野心,但他们能从乔伊斯的文字中看到自己的生活,这便已足够。乔伊斯曾说过:如果都柏林城毁灭,人们可以根据《尤利西斯》重建一座一模一样的城。这话并非夸大。走进奥康内尔大街上的游客中心,可以领取各种免费的城市地图,其中竟有一张独一无二的“尤利西斯”地图。图上充满大量“JJ”的符号,应该是詹姆斯·乔伊斯姓名的缩写,它代表布鲁姆在那一天中走过的重要地点。比如,这趟旅程的起点位于地图北边的7 Eccles大街,而《尤利西斯》主人公布鲁姆的家就位于这条街上。从这里行起,你可以按照作品的描述,用正常的步速从贝雷斯福德广场出发,走到蒙乔伊广场西端,然后像作品人物一样“迈着悠闲的步子先后挨近了圣乔治教堂前的圆形广场”径直穿过去。很多时候,你与作品人物踏着一致的节奏,便觉得作品与生活、文学与现实的边界开始变得漫漶不清,你也真正进入了《尤利西斯》,深入了布鲁姆的大脑。

      当你按照尤利西斯地图的指示来到格拉夫顿街,也就是中国游客戏称的“寡妇街”时,稍微留意,就能找到狭窄的杜克街。位于杜克街21号的大卫伯恩酒吧,如今可是都柏林的旅行圣地,因为在《尤利西斯》中,布鲁姆先是去了杜克街18号的伯顿饭店,发现那里的食物“令人作呕”,于是来到大卫伯恩酒吧要了一份干酪三明治和一杯勃艮第酒。爱尔兰的干酪的确有名,但如果此时你已饥肠辘辘,还是应该品味一下爱尔兰的国菜“乱炖”,即健尼士黑啤炖羊肉,辅以胡萝卜、西芹等配菜,分量足够大也足以温暖自己的胃。稍微留意一下酒吧内的介绍,原来最早的店老板就叫大卫伯恩,乔伊斯与他关系甚好,并把他的酒吧写入自己的著作,这大概属于比较早的文学作品植入广告的经典范例。

      从伯恩酒吧继续按图索骥,会发现都柏林的街道地面上经常镶有一些印着文字的铜板,这些铜板如杂志般大小。俯身一看,上面写道:“他从托马斯经营的丝绸店前经过”。对照《尤利西斯》,才会发现原来都柏林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这个“他”,也就是布鲁姆的足迹。虽然这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但他串联起的都柏林,包括那家丝绸店,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难怪乔伊斯声言可以通过他的书复原一个都柏林。不经意间,我发现一家药店里陈列着乔伊斯的大幅画像,一看它的招牌才恍然大悟,这座看似有些破旧的石头建筑就是布鲁姆购买香皂的斯威尼药店。今天,你仍然可以在那位眼睛充满诗意的店员小姐那里付五欧元,买下一块“列奥波德·布卢姆”用过的长方形柠檬肥皂。

      在都柏林走的路程越远,就觉得自己离乔伊斯越近。乔伊斯用布鲁姆的脚步将都柏林铭刻在文学的纪念碑上,而我们则像布鲁姆一样,从清晨走到夜晚,穿行在自己为都柏林写下的字里行间。

      哈菲兹的夜莺

      哈菲兹在伊朗国内的地位,相当于在中国提起诗仙李白或是诗圣杜甫,只不过,无论李白还是杜甫都无关英雄的称号。在伊朗人的精神世界中,哈菲兹的诗歌已经成为宗教之外,铸造其灵魂的重要元素。波斯人崇尚个性自由,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极富浪漫,而哈菲兹的诗歌,正是以优美的文字将这一民族的精神世界赋予精当呈现。伊朗人钟情于他,也就是钟情于本民族的文化习俗和精神品格。

      哈菲兹生活在14世纪的波斯(1320——1389),这个年代,正值中国的元末明初。“哈菲兹”其实是一位叫夏姆苏丁·穆罕默德的诗人用的笔名,意为“能够熟诵《古兰经》者”。他用诗歌的形式歌颂人世间的所有美好,歌唱美酒与自由,赞美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感。诗人一生基本都没有离开家乡设拉子,在他笔下,设拉子是“一颗璀璨的明珠”,他号召人们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有天使带来的清泉”,并有“和田的麝香,华夏的香料”。优美的自然与繁华的城市,让诗人感受到生命的甘甜。今天,在设拉子的街道上,经常能够看到建筑物的墙壁喷涂着玫瑰与夜莺,这正是哈菲兹认为最值得颂赞的两样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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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菲兹有很多诗句都在不遗余力地歌颂玫瑰与夜莺,如“红玫瑰含笑绽开,夜莺如醉如狂;崇酒的苏菲啊,欢呼这纵饮的时光”,“只有被蔷薇刺伤的心,才能懂得蔷薇的甜蜜”。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玫瑰和夜莺,就是哈菲兹流转人世悲苦喜乐之后,从他心中飞出的信使,向世人传达着诗人对精神自由的追求。这种自由精神,与波斯民族的文化心理和宗教精神完美交融,各阶层的伊朗人由此将哈菲兹的诗句奉若经典,甚至那些边远山区未尝识字的农人,也能用带有经典性的哈氏诗句教导他的孩子们。

      哈菲兹的诗句往往触及美好的主题,因此用他的诗句来占卜生活,显然得到的都是伊朗人希望的答案,这种以诗占卜的形式,也被称为“法尔”(Faal-e Hafes)。在哈菲兹的墓前,云集着诸多来此举行“法尔”的人群,他们围坐在诗人的墓石周围,大声诵念他的作品。听说,每当夏天的时候,这里每天晚上都会用灯光音响作出特效,让人们在哈菲兹的唱诗旋律中进行聚会。

      哈菲兹的墓园位于城西北的哈菲兹大街上,雪花石膏砌成的墓基包含五级台阶,上有一座亭子式的建筑,由七根石柱支撑,墓顶用釉砖堆砌而成,内饰镶嵌阿拉伯花纹的彩陶图案。这个弯曲如半圆形的穹顶,有人说像是苦行僧的帽子,而哈菲兹也曾有过托钵僧的经历。虽然是陵墓,但诗人的坟茔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阴森而寂寥,相反地,如同哈菲兹鼓励人们去做的那样,后世的追随者们从伊朗的各地来到这里,他们在拜谒诗人陵寝的同时,更像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聚会,享受着“现世”相聚带给他们的欢乐。“法尔”仪式之后,大家会围坐在墓石周围,每个人都要亲自抚摸雕刻在上面的文字,那是哈菲兹的两首“伽扎尔”;这种抒情诗朗诵起来韵律优美,高亢明亮,婉转悠长,如同夜莺的鸣叫一样。一些女孩子干脆从包里拿出零食,分发给一起来的朋友。或者是有备而来的一家多口,母亲在陵墓旁边的小水池边摊开花布,把果干、开心果和糖果一一放上去,供玩耍之余的孩子们取用。

      墓园之外,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老者托着一堆卡片,卡片上面站着一只小黄鸟(我一直希望把它理解成夜莺)。老者招呼我过去,说是可以让小鸟替我占卜,我觉得很神秘也很有趣,便给了他一点钱。占卜的过程很简单:老者冲小鸟吹了声口哨,小鸟就迅速从卡片中叼出一张;老者捏着卡片,把它轻轻传递到我的手心上。我一看,上面是几句波斯文,完全无法理解。老者显然知道我看不懂,便用简单的英语介绍给我听。他让鸟儿随机抽取的,竟然都是一张张写有哈菲兹诗句的卡片,每张卡片或者每行诗,都预示着你未来的人生运势。那么我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呢?老者继续蹦着简单的单词:你将拥有天堂的美酒和美人,这就是诗句的意思。我有点失望,那占卜者所选取的,必然都是能够让人欢欣的句子,而我倒宁愿是那四句诗,那唱出哈菲兹全部喜悦与幸福的四句:

      大地上又充满生机

      果园里又荡起了春意

      歌声美妙的夜莺啊

      又得到了蔷薇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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