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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途

时间:2017-09-03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笑山荡溪  阅读:

短短的春天很快过去了,初夏弯弯的月儿消费着寒光,拆迁大院已经是破砖头碎瓦片铺地,黑黑的院中央,只有大毛的烟卷儿在明灭。

人们先后都搬走了,只剩下大毛一户的单间瓦房孤零零地金鸡独立,成了钉子户。

大毛家不搬不是没有道理,拆迁政策是拆一还一,剩余部分按成本价买。大毛家分了三室一厅,自己要掏三分之二的钱,按成本价一算,60平方米需要30万人民币啊,这对生活窘迫的大毛家来说,简直就是天价了,砸锅卖铁也买不起的。

大毛这一生真够恓惶的,按他自己的话说,不是老天不长眼,是自己命运不佳罢了。他上高中时遇上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上山下乡当知识青年修理地球,1971年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他被招进三线工厂,年纪大了点,干了没有什么技术的普工。30岁时娶了个没有户口的女人。改革开放时,一直亏损的工厂倒了闭,那做临时工的女人偷了几千块他买断工龄的钱跑了。用大毛的话说,老天睁开了眼,后来政府落实知青政策,在他孤身老爸多次申请下,他以独生子女的名义回了城。城里是住下了,没有什么单位想留下没有能耐的他,只好走街串巷小商小贩的干活。后来还是走了远方亲戚的门路,被环卫部门收留了,干什么工作?说俗了,就是扫大街的。

不管怎么说大毛有了固定的工作,终于又娶了个外地农家叫彩花的媳妇。这叫彩花的人很本分,不仅里里外外忙家务,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这不,现在陪着他一起蹲着。

  • “看过水浒电视剧我真的没有少流泪,小贩武大郎两口子住的都是楼中楼,我们一家三人挤在15平方米的鸽子笼里,都不如那个卖炊饼的。”彩花打破沉默说话了。

    “是的,这15平方米的鸽子笼也是爸爸的遗产啊,我们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人。唉,人不是常说,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啊。”大毛自我解嘲地说,“是啊,折磨人的岁月难熬啊,真不愿意回忆。可不知怎么的,也就糊里糊涂混过来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们一家三口不是分了三室一厅的新楼房,鸟枪换炮啰。”彩花开心了,“按你说的,我们干正经事吧?”

    彩花说的正经事儿,就是要刨开这院子以前填掉了的废井。这口井解放时就不能用了,井就在原来道子的家门口。道子妈和文革前几年因病去世的道子他爸都是个教书的中学老师,文化大革命期间,她被打成牛鬼蛇神,抄了家,剃了阴阳头,在红卫兵准备关进牛棚的前一天,忍受不了奇耻大辱愤愤得跳了井。

    道子妈死后,老家来人嫌这口井不吉利,办完她的丧事后,是晚,一伙人就和道子、大毛俩人,一起推倒井边安搅水辘轳的砖墙,用青石板封了井口。偷偷填井的时候,大毛清楚的记得,他在推倒砖墙的时候,发现神龛里有一个铜质的香炉和纸印的神像,道子的老家来人让他也一股脑儿地扔进了井里。

    后来大毛也想把香炉弄出来,可是文化大革命一进行就是10年,那时候讲求破四旧什么的,所以每天都会有红卫兵到处砸东西,把香炉挖出来再藏起来,放哪里都不方便,这些宝贝还是让它们待在井里安全。事情一忙,多年了,大毛也就忘记它们了。

    这年头文物吃香,那玩意儿准保值钱。这不,分新房子了,没有钱的大毛终于想起了井下深藏的它们。

    俩人开始挖起地面来。砖地下面的土并不厚,没有挖几下,就刨到了青石井盖。掀开井盖,袒露出黑黝黝的井口。

    “我和道子一起扔进去的,几十年了,这青石井盖没有人动过,那玩意儿又不是鸟会飞,错不了,等着听我的好消息。”

    “自己小心点儿,没有了,你就赶快上来。”彩花不放心地叮咛。

    “来吧,放我下去。”大毛开始用粗绳子紧紧地绑在腰上,“彩花,你祈祷吧。”

    “你就那么有把握?”彩花的心扑通扑通得直跳,真有一点儿忐忑不安:“大毛,我可在等待运气的来临了。”

    “这是一种期盼。多年来我一直怀着这个期盼,我相信痛苦终将过去,幸福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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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托苍天的福了。”

    “放你一百二十条心吧。”大毛向井里扔了一个小石子,听了一听,打开手电筒,顺着绳子小心翼翼地下去了,“井里没有水,是干的。”

    大毛脚一落地,用手电照了照,却瞧见旁边有一很长的拐洞,他十分好奇地打着手电,慢慢地走了进去。

    “大毛,你是大毛吗?”

    大毛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脊背突然升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啊,眼前说话的是死了几十年的道子妈,还是死的时候剃着阴阳头的样子。

    一时间,大毛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了。自己生产的恐惧和惊慌,语无伦次了,“活见鬼了,啊,大……大妈耶,我没有害过你,你……你别吓我……”

    “看看我是披头散发、血盆大口了吗?”道子妈不禁笑起来了,“大毛,你不要害怕哟,我真的是道子妈,不吃人的。嘻嘻,我知道你会来的,一直在这儿呢。”

    “可是,可是……”

    “因为我住的这儿要拆迁了,已经搬走了,今天也是刚刚来的。只是为了等你来拿东西……”

    “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尽管对我说,我照办就是。”大毛少许安定了下来。

    “细巧的香炉盛满了亲情,我和你的母亲在香炉前上香许过愿,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考上大学,结果一纸通知是上山下乡。哈哈哈……”道子妈回忆着,“虽然香炉是我家祖传的,但是我答应过你妈,要送给她做纪念的……”

    “这儿的什么东西我都不要……”大毛急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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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毛,这大明宣德年的铜香炉算是我送你的,顶你的房钱是绰绰有余。这儿有一张邮票是红卫兵抄家烧了道子他爸的集邮册,我偷偷地留下了一张,你交给我家道子吧,让他留个念想。道子现在就在你们当年插队的那个县的大柳树煤矿上班,大毛,你可记清楚了?”说着就递给大毛一个花包袱,“里面还有20个银元,你和道子一人一半。”

    “那是,那是。谢谢,谢谢。”大毛接过包袱一个劲地点头,“大妈啊,您的大恩大德大毛至死不敢忘记。”

    “这就好,说到做到,我也该走了,你上去吧。”

    “彩花,快拉我上去。”大毛急切地喊。

    大毛满脑子飘飘忽忽地出了井,一屁股坐在井台上,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身边的包袱,沉甸甸的,是真的。打开一看,可不是嘛,正儿八经的一个香炉,一张不起眼的小小邮票保存在密封的塑料袋里,外加一堆银光闪闪的银元。

  • 大毛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光,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他又在自己大腿根狠狠地拧了一把,疼得他喊了起来。这时他才确认这一切是真的,绝不是做梦,“彩花,彩花,我不是做梦吧?”

    “我看你是在井里中了邪气了,跟换了个人似的。”彩花有点发毛了。

    “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我们发财啦。回家。”大毛站了起来,开心地拉着彩花的手说。

    “我为了这个铜炉,前几天专门买了一本资料书。”大毛顺手从桌子上拿过资料,翻开起来,“宣德炉的冶炼方法十分讲究,一般铜器只经过四炼,而宣德炉的铜要炼十二次之多,其质地晶莹,分量沉重,制作精细,造型古朴,令后人为之倾倒。”

    “你看看值多少钱。”彩花对钱感兴趣。

    大毛却认真观看桌上的香炉,“金光锃亮的大明宣德炉,楷书‘大明宣德年制’,漂亮,漂亮。字体笔划生动自然,工整清秀。看看,暗淡中放出奇妙的光泽,啊呀,这是带金斑的铜炉。”

    “瞧你这得意劲,人家问你够不够买房的钱。”

    “这类炉外表高贵富丽,又很雅致,千百年来,香炉在我国民间广为流传,尤以大明宣德铜香炉为一绝,其价值连城,一直被各路藏家所青睐。”大毛回答彩花道,“何止房钱那么一星半点儿,听见了没有?价值连城,价值连城。价值连城那!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只要一双翅膀;灰姑娘变成美公主,只要一双水晶鞋。我们时来运转,只要这一尊铜香炉。”

    彩花激动地喘不过气来,“这么值钱?真的天上掉馅饼啦。”

    “还有更值钱的呢。看看这不起眼的邮票。”大毛高举起塑料袋。

    “这指头蛋儿大小的邮票,就那么宝贝?我不信。”彩花对大毛眼里看似举足轻重的邮票不屑一顾。

    “我让你长长见识。”大毛翻箱倒柜找出一本旧集邮杂志,拍了拍,开始念道,“1897年红印花加盖小字当壹元新票,已成为国际中第一罕贵票,蜚声世界邮坛……”

    大吃一惊的彩花抢过杂志,继续兴奋地读了起来,“红印花加盖小字‘当壹元’票,在国邮中享誉如此之隆,深受国人重视,宠称国邮珍宝,而高踞国邮第一珍贵票王座,且历久不衰。近几年它在国际上大放异彩,被国际集邮名家所重视。妈呀,我们真的发财啦。”

    大毛端详着手中的红印花原票,仔仔细细地用放大镜观看,“此票票幅端正,原票色泽鲜艳,属正红色,加盖的黑色文字清晰,图案稍偏于左方,纸张洁白,保留绝大部分原胶,足见收藏者长期悉心保存之功效。”

    彩花扔掉了集邮杂志,紧紧地抱起大毛,兴奋地,“这才是天无绝人之路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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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虽然不集邮,可是知道它的价值。”激动片刻后,大毛捡起地上的集邮杂志,翻开继续念,“台湾集邮家收藏的‘小壹圆’去年秋公开拍卖,成交价为220万人民币,创下了‘小壹圆’最高成交纪录。”

    彩花兴奋地差一点儿背过气去,作揖道,“我的那个亲亲的天老爷呐。”

    “你知道我们自己现在拥有什么资源,譬如地位、金钱、人际关系,乃至能力……哈哈,都有啦。”大毛得意洋洋地说,“发发发,我们真的发啦。”

    彩花抱紧了大毛,“这一切是千真万确的呀。”

    “邮票我答应了道子妈,要给道子的。”冷静了下来以后,大毛不无遗憾地:“这‘小壹圆’不是我们的。”

    “你真见鬼了?大白天说梦话。”彩花摸摸大毛的头,“没有发热啊。”

    “是的,我真的遇见死了的道子妈了。”大毛斩钉截铁地,“不过,这财我发定了,这大明宣德铜香炉铁定是我们的,还有10个银元。”

    “你高兴糊涂了,哪来的鬼?我看你是活见鬼了。”

    “不管你这么说,这红印花加盖小字当壹元邮票必须给人家道子。”

    “不行。你中了什么邪了,到手的财宝,非要给一个不相干的什么道子。”

    “彩花,你是穷怕了吧,人家的东西再值钱,我们也不能私吞。”

    彩花从大毛手里拿过邮票,欣喜地说,“这是我的,谁也拿不去。”

    “你给不给我?”大毛有一点儿急了。

    “不给不给就不给。”彩花语气坚定地,“这人不知鬼不觉的事儿,你替人家着想,就不为我们想想?”

    “道子是谁,那是我的发小,一个院子里玩尿泥长大,一起上山下乡的患难弟兄。这邮票如果你不给,我……”

    “我是穷怕了,跟了你几十年吃苦受累的,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彩花哭了,“你不为我们想想,也要替咱们孩子考虑考虑。”

    大毛真的急了,他真想痛痛快快歇斯底里地发一次疯,“你再这样不讲道理的纠缠,我们就离婚!”

    “这么些年了,我只有与你一起咽糟糠,没有与你一起吃过一次筵席。现在为你生养的儿子也大了,你也有钱了,新房眼看也住上了,你就这么狠心,要和我这个和你一个锅里搅稀稠的黄脸婆离婚……”彩花说着就委屈地大哭大闹起来,“你个没良心的,我不活啦。大毛啊大毛,你个丧天良的……呜呜呜……”

    “你怎么就像锯子,伶牙俐齿的,专做离间行为。”

    “夫妻俩过日子要像一双筷子,一是谁也离不开谁;二是什么酸甜苦辣都能一起尝。你却胳膊肘往外拐……”

    不依不饶的彩花嚎啕大哭一场,让大毛心软了下来,“那,这事儿先放下,过两天我们再合计合计。”

    再强硬的男人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女人面前多少都会“软”下来的,最后几天吵来吵去的,双方终于互相妥协了。红印花加盖小字当壹元邮票留下了,20个银元外加他们辛辛苦苦积攒的2千元储蓄全部给道子。

    大毛下了火车,又改坐长途汽车,下车后经打听大柳树煤矿,大约还要走两三里地。

    夕阳西下,大毛加快了脚步,只见前方路上一位提着包袱的老大娘一不小心就摔倒了,大毛跑到跟前,那人呻吟道,“小伙子,帮我一把。”

    大毛搀扶她坐了起来,“老大娘,是不是摔坏了?”

    “没关系,歇一歇就好了。”老大娘看着大毛问,“小伙子面生啊,你这是……”

    “我也不是什么小伙子啦,有年纪了,上大柳树煤矿找当年的一位老同学。”

    “你去大柳树煤矿咱俩可是一路。”老大娘挣扎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唉,年纪大啦,不中用啰。”

    “大娘,既然我们是一路,你这包袱我替您拿着。”

    “老同学叫什么名字?我姓柳,是大柳树村的人,小煤矿上的人大多都认识。”

    “王昌峰,小名叫道子。现在年纪也50岁了,对,差不了,属小龙的。”

    “啊呀,你找道子啊,我可是他的邻居。”柳大娘开心乐了,“无巧不成书。那孩子人可老实了,心眼又好,工资用不了,经常经济上帮我雇人干活。”

    “柳大娘啊,你没有弄错吧。我的老同学可是在大柳树煤矿工作的,怎么会是和您一个村的邻居呢?”

    “没错。道子是矿山挖煤的下井工人,有一次被放炮的落石砸伤了一条腿,残疾了,没有那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四十大几了,经人介绍成为我们村柳寡妇的上门女婿。柳寡妇死后,他们也没有落下一儿半女的。前几年退休后,就一直住在大柳树村。”

    “啊,世事无常啊,真没有想到道子是如此的生活。”大毛不由自主地落了泪,思想里一直把喜欢近似球状的小动物、特别是兔子的道子和现在的情况对应不起来,“早知道他是这样子,我就应该早点来看他。”

    “孩子,我看你也是个极富同情心的人。”

    “我?差远了。”大毛想起前几天和媳妇彩花闹得不亦乐乎,就觉得羞愧难当,他换了话题,“柳大娘啊,您不知道,我也是上山下乡的知青,落实政策进了城,在市环卫局工作。名字不赖,可我就是扫马路的清洁工。近些年农民工进了城,城里人谁还扫马路呀,我这才当上了管民工的第三副主任。嘻嘻,还没有过几天官瘾呢,呵呵,快退休了。”

    “到了,到了,看见了吗?门前挂着干辣椒,窗台上放着南瓜的那个土窑就是。”

    “我看见这村子里的人都住了两层的小楼房,道子就住在老掉牙的破窑洞里?”大毛心里犯嘀咕,“唉,看来老同学是穷酸到家了。”

    “住窑洞有什么不好?冬暖夏凉的。我也住窑洞呢。”

    “啊,那也是。”

    “道子,你看看谁来了?”没有走到窑洞前,柳大娘就高声叫起来,“稀客呀。”

    “谁呀,是矿上来朋友啦?”窑洞门帘一动,一个拄着拐棍的中年人颤颤巍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着大毛说,“这位同志好眼生……”

    “道子哥,我是大毛啊。”大毛说着眼泪就夺眶而出,“你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大毛?大毛。真的是你。”俩人抱成一团。

    窑洞很简陋,除了日用品外,没有什么摆件。

    “还记不记得在你家里玩捉迷藏,藏猫猫的游戏,一会的工夫你就藏的没影了。”道子却提起小时候的故事,拍手唱了起来,“藏猫猫,藏猫猫,你藏好,我来找……”

    “哈哈,你会到橱子里,门后面找到啊。”大毛笑了,“扯大锯,拉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

    俩人合着唱,“拉大锯,解大板,做个桌子摆大碗。请您姑,请您姨。请您姥姥来赴席。”

    “没有多久,我们长大了……”

    “长大了,没有小时候好混了。”

    “轰轰烈烈的‘文革运动’总是历历在目……那些天不怕地不怕,那些战天斗地的红卫兵干将抄了我们家,喊着口号批斗我母亲,你这个红卫兵却流下了同情的眼泪。清明节我们还一起偷偷摸摸地为我妈烧纸……来了好,一个战壕的战友,为了你同情的眼泪说什么也要干一杯。”

    柳大娘很开心地,“说得对,你们哥俩难得一聚,我给你们烧两个菜。”

    “你是把我做的每一件好事情都记到日记里面,不好的就不记了。”大毛感慨地说,“那时候我心里是特别的窝火,默默地念叨,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跟你翻脸了。今天就为我的比草还烦的那些话干一杯。”

    “人间真爱是用真心真情换来的,下雨在胡同的小水沟里打捞童年,难得见一面,咱可要对得起柳大娘做的这几盘小菜,今个咱哥俩要喝个痛快。”

    “好,一醉方休。”

    “铃铛对锤,一根筋,哥俩好。”大毛开始划拳了。

    “一点通,歌俩好。”道子来了情绪,兴奋地张口喊了起来,“四喜财,七巧巧,八马跑,快喝酒。”

    “三星照,三桃园,满堂彩。好,我输了,认罚。”大毛端起酒杯说,“不过这第一杯酒应该一起喝。”

    “好。一起干。”

    “我拿着你的鸟笼子在前面拼命地跑,你狗撵兔子似的后面飞快地追,我‘啪’的一下摔了个狗吃屎,哭了。鸟笼子也破了,鸟也飞了,你笑了。”

    “哈哈哈,来来来,酒斟满,咱兄弟俩再干一杯。”

    “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道子哥还是当年的直脾气。”

    “大毛,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聊天,你把一次吃上30个狗不理包子当作人生理想时,我们都感觉很幸福,也很想往。”

    “当然记得。我们上山下乡时尽管干活很累,还是要开心取乐,记得有时候我们饿肚子,肠子咕咕直叫,你说你最爱吃面,喜欢将面和硬揉软、擀厚、切宽。面煮熟以后,捞在碗里,不论是浇猪肉臊子,还是泼油辣子,吃起来都很光滑、柔软、热火、有筋性,既可口又耐饥。脖子一伸一缩,呼噜噜吞进肚里,吃饱吃胀,饱嗝一打,顿时浑身上下都是力气,拉架子车、上山扛石头,一天再不吃不喝也不觉得累和饿。”

    “哈哈哈,说得好。这一身的疙瘩肌肉就是那时候的留念。”

    “道子哥膀大腰圆有力气,我在你的呵护下,在学校、上山下乡时没有人敢欺负。”

    “呵呵,就仗着这一堆肉,我被处理矿井事故的专业队伍煤矿救护队看上了,没有四五年,还在11人的队伍里混了个队长当当。”

    “小煤矿安全系数小,被县上主管部门关并转了,职工都先后安排了。我现在是不干活照拿工资的闲人了,这不和柳大娘一起住了俩窑洞,相依为命,安度光阴。”

    “你这腿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矿山救护队是高危行业,出现事故时必须飞快到现场。”

    “这个自然知道的,当矿井事故发生时,抢救井下遇险遇难人员,处理井下灾害事故。”

    “这条腿就是为抢救工友报废的。那一年发生冒顶事故后,发现有17人被困遇险,被埋、压、堵,要尽快探明冒顶区的范围和被埋、压、堵截的人数及位置,积极组织抢救。处理大面积冒顶事故时,使用千斤顶等工具移动岩块,被松动的煤岩块砸伤,我抢救出13人,4人死亡。”

    大毛叹了一口气,“道子哥,这20枚银元是你母亲让我带给你的,我还给你赞助2千元,在这儿盖两间瓦房应该够了。”

    “20枚银元是我妈让我带给我的?瞎编。你思想济贫也不找个好一点儿的借口,我妈文革期间就离开人世了。”

    “真的是你妈留下的。”

    “好了,好了,不提了,我眼睛涩涩的……”道子伤心了,“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毛一时语塞,“这银元你要是不收,我就不走了。”

    “这辈子我和窑洞恋爱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银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场,还是你留着。”道子推辞地,“盖房?那也用不上你的钱,我积攒有能盖二层小楼还富裕的钱呢。”

    “这怎么行呢?”

    道子再三推辞不过,便说,“好了,兄弟,我留两块做纪念,余下的你拿回去。”看见大毛张嘴欲说,又提高了声音,“你如果再推三阻四不同意,我一枚也不会要的。”

    大毛知道道子的脾气,再推辞没用的,只好作罢。

    道子拿了两块,拿嘴吹口气,放在耳边一听,喜笑颜开地,“是真的。”

    “道子哥,我有一事真对不起你呀。”大毛恨恨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都怪我见利忘义,黑了心,唉,你妈让我给你的邮票……”

    “嗨嗨,兄弟你喝多了,喝多了。今个真痛快,来来来呀,我敬你一杯。”道子打断大毛的话头,一仰脖子酒就灌了进去,人却趴在桌子上,“好兄弟,哥感谢你来看我……高兴,真过瘾……”

    头重脚轻的大毛知道道子酒喝过了头,就有倒头便睡的毛病,连连叫了两声,不见答应,便不好意思再摇醒他,自言自语地,“唉,天大的事儿,明儿再说吧。”

    大毛打着呼噜睡得正香,感觉有人用凉水洒在他的脸上,湿漉漉的,睁开眼一看,大吃一惊,自己怎么躺靠在一个坟墓堆上睡了一夜。

    “真是活见鬼了。”大毛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浑身的汗毛都树立了起来。仍然自言自语地,“可是明明是被柳大娘引来并且见到了道子,昨晚哥俩聊天划拳喝酒了呀。”

    大毛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地从提包里拿出一包银元,数了数,真的是18枚,又数了数,还是18枚。恍惚中大毛的手碰到了冰冷的墓碑,他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墓碑上书:革命烈士王昌峰之墓。

    墓碑的背面写着:公元1990年4月15日,大柳树煤矿发生大面积冒顶事故,17人被困遇险。王昌峰率领救护队积极组织抢救,抢救出13人后,他在寻找其他4人下落时,不幸被突然坍塌的岩石掩埋,壮烈牺牲。时年……

    大毛眼前模糊了,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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