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负手而立,看面前众臣朝拜,皆匍匐于脚下,目光却落在殿外,神情悲喜莫名,竟一时忘了让脚下众臣平身。
她站在殿外,远远地望着他,隔着偌大的銮和殿,太远了,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身上的黄袍太过明亮,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忽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凉——为自己,也为他。
可是,再一想,又有什么好悲凉的呢?纵然高处不胜寒,他也得到了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而自己,得到这曲终人散的结局,不也是心甘情愿为他而付出的吗?又有什么好悲凉呢?
她怔怔地站着,他的目光也丝毫未从她身上离开,甚至忽略了脚下众臣的骚动。他忽然觉得眼中涩涩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泪水会在此刻聚集。
他许了她——不,是许了九王爷一家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九王爷的直系亲眷甚至可以在銮和殿前听朝政之事。
所以,她在殿外,看众臣跪拜,看他龙袍加身。
她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她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不是吗,而她,能够帮助他得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她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他看着她逐渐模糊的背影,突然很想脱掉龙袍,冲到她身边,对她说,别走好吗?我后悔了。
昔日他将她交到那人手中时那人的话犹在耳旁——你,不后悔吗?
不,他后悔了。在彻彻底底失去她的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江山如何?帝皇之位又如何?一切,皆不及她。
现在,他只想用一切换她回来。
可是,他不能。
他的脚下,是用她换来的江山,他已经失去了她,就不能再舍下这片用她换来的江山了。
所以,他没有动,只是任由她离去的背影在泪中朦胧。
斑驳的泪光间,依稀又是当年。那是,正是芳菲三月,满园的杏花飘落,犹如一只只挣扎的蝶。再美的如同杏花一般的琴音中,她笑得那么干净,纯粹。
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澄澈。
他走了过去,脚步踩在杏花上的声音,惊动了抚琴的她。
她抬头,看着他,笑得更加明朗。
杏花,落英,芳菲三月干净的阳光。那是永远定格在两人记忆中的一幕
那是他们的初见。
他有着雄霸天下的能力和野心,却只是个废妃所生的六皇子。她,是权倾朝野的一代名将膝下独女。
她是他的背景,帮他一步步爬上权力的巅峰。几年之间,他几乎只手遮天。在这几年里,为了他的野心,他牺牲了很多,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她。
只因,她爱他她愿为他付出塔所需要的一切。
终于,她助他爬到了銮和殿前——先皇垂危,他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他却在此时遇到了最大的阻碍——九皇子。
九皇子的能力与手腕丝毫不逊色于他,在他的眼皮底下走到了今天。最棘手的是,九皇子是皇后所生的嫡子。先皇垂危,没时间去扳倒皇后了。也就是说,他扳不倒九皇子。
这意味着他只能听天由命。在这时,九皇子找到他府上,对他说,自己可以不要江山。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弟弟,等待他的条件。
九皇子说,只要她。
他问,为什么。
原来,那年他们初见,九皇子几乎在同时进入杏林,只是比他晚了一步。几年间,看着塔助他上位,九皇子选择隐去锋芒,一直到现在,九皇子才有了为了她和他谈判的资格。
他点头,好。
对他来说,那时的她,已经没用了。
只是,他忽略了点头那一瞬间的心痛。
那是,仍旧是芳菲三月,阳光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干净。两天后,他在杏林中,仍旧踏着落花,将她交到了九皇子手中。
你,不后悔吗?九皇子问。
他没有回答,转身走了。那一地的落花,像一只只濒死的蝶。他踩着一地雪一样的尸体,一步一步,踏碎了身后那人的心。
九皇子退出了夺嫡,先皇驾崩,他如愿以偿的登上了皇位。
三年后,守孝期满,他正式登基,并在登基的前一天,他赐九皇子即日与她完婚。
仍旧是芳菲三月,他踏着杏花残瓣,为她主婚。
他登基之日,是她新婚的第一天。
为了她,九皇子舍了江山,所以他并不担心九皇子会谋反,所以,他赐了九王府诸多殊荣。
包括自由出入宫禁这一项。所以,她在銮和殿前,看众臣跪拜,看他龙袍加身。
他看着她在殿外的身影,纵使脚下众臣匍匐,他的心却通的彻骨。他想起了昔日九皇子对他说过的话——你,不后悔吗?
不,他后悔了,他想冲过去抱住她,对她说,别走好吗?我后悔了。
可脚下,是用她才从九皇子手中换来的江山,他舍了她,就不能再舍下这片江山了。
他的心,血淋淋的疼着。
她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他看着她在斑驳的泪光间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住心痛,忍回了眼泪,声音平静地让脚下开始骚动的众臣平身。
人已错过,那个用人换来的,就要珍惜。
犹记得当年在杏林中与她初见,而今,杏花依旧繁茂,花下的人却已离开。
昔时昔日昔景依旧,今日今时今人已非。
从他决定夺嫡的那一刻,一切便再回不去了。
回首旧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