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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地主好

时间:2015-11-30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闲丑  阅读:

  开往瓦拉纳西方向去的无名次列车,终于在万众瞩目下,于晚八点,言而有信地准时开拔了,恋恋不舍地开出了灯烟朦胧的加尔各答。一路怒喷着有我无你的白烟,拉着唯此为大的响笛,义无反顾地向西开去。

  夜半三更,车厢一角的我,因没能买到卧铺票,不得不靠着人家的水榻,久久地站着。打一会儿盹儿,睁两会儿眼;再打一会儿盹儿,再想睁眼,便怎么也睁不开了。乏睏的可谓五脊六兽,八神欲主。为了对付千万匹瞌睡虫的大举进攻,我在印度的父老兄弟面前,寡廉鲜耻地大秀了一回中华武功——俄而实肩内扣,俄而马步蹲裆,俄而松腰落胯,俄而蜻蜓倒竖……

  只要能让歪山欲倾有所依靠,虚灵有顶的俺,但凡想得出的点子都用上了。管它什么白云观的歪招儿,还是少林寺的独技,一概拿来试一试,练一练。最后千疲万倦,一嘴流涎,倒挂三千;真他娘的是睏屁了,一脚没踏稳,一屁股便栽倒在了西方三圣的“九品莲台”上;以“五更十三咳”的哨音,呼噜着六根业障,时刻等候着大势至菩萨,前来垂怜接引,把俺有限的生命,抛向到无限的涅槃中。

  正在磕头迭迭,仪容欠佳地向着世尊他老人家淌着哈喇子;昏冥之中,似有阴阳之貌蠢蠢欲前,一幢无象之影迓然而现。正待向前相问,俺是在紫阙向北,还是黄泉以南?猛然地被一式莫名的力量轻轻推动。

  一寐甫醒,俺乜斜着半眼,只见一位矮墩墩的阿修罗站在面前,笑眯眯地问我愿不愿意睡他的上铺?睡眼蒙灯的我,对此表示出极大的困惑和不解,遂支支吾吾不置可否。见我一副不识抬举的闷骚相,他赶忙解颐说,自己是个素食主义者,以助人脱难为一己之大乐业,况且旅途中一向没有睡觉的习惯。此次举家出行是参加“素食党”的年会,盛典完毕,一家三代七口正日夜兼程踏上返乡之路。

  •   “一张卧铺票要多少钱?”我本能小心眼儿地在话语间,拉杂出肮脏鬼宠的赵公元帅来。

      “1500卢比,但请您千万不要介意!我是个地主,家乡那边有的是土地房产。”他回敬的豪气贯天,且一眼就瞧出,我那一肚子想沾小便宜,又不好意思的腻歪。

      听这口气,阿修罗君非锱铢必较的斗升小民,俨然是一方富可敌国的郡主。说起地主来,俺是最熟悉不过。中国一向少有投身大自然的科学家,为民请命的革命家,却专盛产门类齐全的大地主——凶有刘文彩、狠有南霸天、刁有周扒皮;稍微和气点的黄世仁,还打佃户家黄花闺女的主意。都是些罄竹难书的怙恶不悛之徒。可眼前的这一位——昂藏七尺,慈风浩荡,唇红齿白,坐卧阳刚,绝对还有一副乐善好施的美心肠。他到底是地主?还是天主?一时还真没了方向。

      这回可好,驴途不测,贤淑毕至。他执意荐位让贤,我假装半推半就,俩人相互谦让不已。最后闹成喧宾夺主,主客倒串。原本是吉人垂怜赐榻,反而演义成我百恳千求地邀请他上床共寝。继而一卧双雄,匍匐而卧,当然我俩是不会干那种龙阳断袖,耳鬓厮磨的糗事。而是躺作阴阳太极状,首尾相衔于一处。

      阿弥托福!双方经过艰苦不懈的努力,总算将这场旷日以久的你推我让,委以虚蛇的神人之礼,结束在一团和气的大好形势下。

      这是一个胖乎乎,矮矬矬,三十郎当,皮肤黝黑且亮的小个子男人。天灵之上,盖满了一头佛陀式寸卷毛(实乃替佛顶晒的千百只蜗牛)。每逢我俩相对而视,他总是眯眼笑,笑得我心儿痒痒的,手儿暖暖的,脚儿旋旋的,险些儿没掉进极乐世界的泥谭。还有他两颊的那一对酒窝,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溢满了酒心巧克力——那是观音娘娘送子时,才会展现的粲柔之美。

      别看他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可所谈所讲,皆是以仁慈为尚,积德为怀的博爱话题。自打月上东窗,我俩便开始了非有前世五百年回眸不能换来的促膝长谈。我们聊一会儿,睡一会儿,睡一会儿,聊一会儿……聊到后半夜,不知咋搞的,俺竟抱着他那一双肉乎乎的“佛脚”,忽悠悠地昏昏然了。

      烟云飘渺中,俺似乎拾阶走进了一座“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的殿堂。竖耳尖听,圣殿深处传出泰戈尔老人高亢的祝词:“中国和印度,都是极古极古的国家,两国之间有着极亲极亲的关系……”

      飞车一夜,小寐千年,天将曈昽,破晓在即。

      一觉醒来,欠伸连连,几缕晨霭萦萦绕绕,似有绵绵不绝之情流窜焉。眼瞅着红歌万唱的金太阳,从印北的地平线,夺空而出,一跃而起;把个二等破车厢灿照的金壁煌煌。

      然而,满车炭手墨足的罗汉大仙们,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沉寝在一片鼾乡。是故,风驰电掣中的时空,更著寂阒神明。

      一路同床同睡的地主先生,不知何时已然落铺。只见他席地趺跏而坐,面向东方,法相高古,双目微合,双掌呈释迦五印状——心走六合之外,神驰无极阴阳。

      他的每一丝卷发上都粘着金光,每一吐一息都合拍着天地脉动;一副与神亲密切磋的祥和之貌。也不知是他开光了天地?还是天地照亮了他?反正周身泛射着层层炫晕,全然不知自己已陷入不能自拔的菩提之境。见状,无论如何和俺前半生,在阶级斗争洗礼中,所获得的经典地主形象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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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的他,怎么看都像是从扎什伦布寺唐卡上,走下来的一尊升级版活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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