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
秋窗外悄然坠落一片醉的晕眩的霜叶。
那不过便是午夜梦回时分悠然坠落秋窗外的一片桐叶而已。却不偏不巧，正好从我痴眸前打着旋儿坠落。在那风过处浑浑抖动里，我却看到了它弄着清影的翩然起舞。稀疏的叶片脉络上贴着昨夜的流连繁霜，好似还隐隐附着凄怨的诗魂，荡荡悠悠，逃不出地心横亘的万能引力，终究落入了停着一只苍翠促织的湿漉漉的疏松泥地上，窸窸窣窣的一阵微响，紧跟着秋窗外便再次回归那份被熨斗熨的服服帖帖的午夜宁谧。
我蓦然起身，披上那件深蓝色的韩版休闲大衣，几步来至窗前，一把推开那湿漉漉沾满今夜秋露的雕花朽木窗，向外面瞥了一眼，试图找寻着方才那片犹若窈窕淑女的秋叶，只一眼，却望见了青石板路旁生出的一棵老的，不知名的，绽满粉灿灿细碎花朵的树。不由得悉心凝望着那棵老树。在漫天如水银般闪烁着灼灼光辉的月华里，那棵不知名的老树的那一缕缕悠悠展开的枝条好似被远处空灵的时光吟唱唤着，将那满枝的犹若新月般的小巧玲珑的叶片在流年似水的光阴里依依摇曳，不经意间，却抖落了一丝丝袅袅的幽幽清香，好似薄荷，却比薄荷更加的凉甜和清爽，沁入脑门，亲吻灵魂。
正在老屋窗口悉心赏析那棵不知名的犹如前世烟愁般回忆的老树，却蓦然望见了那斑驳树影下的一个娇小的怀抱吉它的倩影。眸子里盈着迷茫的秋水，秋水里却又闪烁着灼人的欲。她定是被心中借琴抒怀的雅兴莹然的欲望搅扰的迟迟无法入睡，或者也是刚刚从午夜梦回的百感千愁之中蓦然惊醒吧。
是熟知她的，熟知她外在的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清水出芙蓉的美兮，自然也熟知她内心深处粲然盛开的那朵冰清玉洁的雪莲，自然也熟知那朵雪莲即使美得令人窒息却也不是为我盛开的。我是她的房客，她却是我的房东，五年前熟识，熟识了五年。五年里，她有她的小心思，我有我的小世界。我唤她为知音，她视我为知己，只因，我们都痴迷于纳兰性德的旧词和旧梦。
可是，我却始终无法摆脱心中萦绕着的那只时光纺锤织出的千丝万缕。这是一份奇怪的，却又美丽的犹若秋日烟愁般的感觉，挥之不去，铭刻在心，却又时而浮现，尤其是在这午夜梦回心思最是细腻敏感之时。
于是，我试着说了些什么，对着她，对着她身后倚靠的那棵不知名的在秋夜里弥散开来暗香的老树。她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而是用纤细犹如葱管的手指撩拨了一下那镀着如霜月华的琴弦。琴声好似一声吟唱，荡气回肠，在暗香弥散的秋夜袅袅抖动着，把烟霏云霭里弥散着的暗香抖动的愈发凄迷，愈发朦胧，好似在秋梦里呢喃，却又含蓄婉约。我再次说了什么，却还是换来了那六根琴弦曼妙浪漫的如醉吟唱。这一次，却惊落了那粉嘟嘟的沾着繁霜的细碎花瓣，洒落在那微湿的斑斑驳驳的青石板路上，好似散落了一阙词，支离破碎了，可那份缠绵凄婉却还在心尖若隐若现，犹若空气里那浮动着的暗香，飘飘渺渺，缓缓升腾，交织萦绕在美兮摇曳的花枝间。
此后，她的那双纤细的手指不停的撩拨着那六根镀着凄迷月光的琴弦，却是故意的，故意的弹奏了一曲曲断肠，直逼着我的心湖之水泛起涟漪，散成水墨画中的那份如痴如醉的惆怅。她是一个奇女子，用那镀着凄迷月光的六根琴弦，将她昔年历经的流逝的种种悄然的点缀在了我的心湖深处。我自是深知她的，深知她过去的苦难，深知她现在的惆怅，深知她未来的畅想。于是，我立在秋窗前，托着腮，痴痴的任由她把昔日历经的爱恨情仇化作氤氲的秋雾，一缕缕的锁在我心湖湖心的重楼上，任由我的心湖之水咕咕涌动，任由那波波涟漪含情脉脉的拍击着重楼前那铭刻着天干地支甲子流年的嶙峋山石。
我自是深知她的。我知道，她醉了，醉在了过去的那些美丽时光里，深深不能自拔，好似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死在今夜的淡雅，恬静，如梦似幻的空灵里。就那么痴痴的凝望着她，顿觉泪湿，却舍不得擦拭那颗扑闪着灼热疼惜的清泪，任由它们停在眸子上，沐浴在秋夜繁华始落的荏苒时光里。隐隐绰绰，一声鹧鸪的啼鸣好似从窸窸窣窣摇曳的霜叶的缝隙中传来，那不知身在何处的鹧鸪好似是被她曼妙的琴声惊扰了离离的清梦，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犹若吟诗般的凄鸣，却又随即寂静了，安睡了，终究沉在了纳兰性德编织的跨越轮回的依依秋梦里，化作了一片惆怅的过眼烟云，袅袅升腾，终是远离了如逝如流的哀乐人间。
她却没有被鹧鸪蓦然的啼鸣惊扰了心中萦绕的诗人情结，依旧继续撩拨着那六根镀着月华的琴弦，不知不觉中，醉了，睡了，枕着身后的那棵开满粉红色细碎花朵的不知名的树，在恬静的秋梦里触摸着犹若落叶的往事的细碎脉络。我猜，她定能在不经意的瞬间，用纤细的指尖触摸到那颗流年似水凝成的一点露。那时候，我猜，她会哭。那时候，我猜，她也会笑。境由心生，难逃，逃不出那水做的多舛的运命。她不过便是一个不吃葱姜蒜的怀揣古典淑女情怀的惹人疼惜的小女子而已。追梦，在梦里追寻，便是她一生痴迷不已，上下求索的欲。
我悄然来至老屋外，将身上的大衣轻轻的遮在了她娇弱的身体上，遮掩了她怀抱着的那把能令暗香浮动的魔琴，遮掩了她笑靥里渐渐陷入的惨淡的忧愁，遮掩了她心房的梁上萦绕着的那一丝丝颤颤巍巍的惆怅。然后，我便蹑手蹑脚的走开了，带着随手采下的一片来自古典时光里的霜叶，回到了那间灰瓦白墙门口垂着一只油纸伞的老屋，深掩上那如蝌蚪般的苔藓点缀着的斑驳木门，却舍不得掩上那扇雕琢着回文图案的朽木窗户。接下来，我便缓缓坐在时而有霜叶悠然凋零的老屋窗前，浸在纳兰性德古词中的那如烟愁般的凄迷月光里，默默的守候着窗外的她和她倚靠着的那棵开着粉灿灿细碎花朵的不知名的老树。
我是深知她的，深知她不愿被多情却又多事的抚慰惊扰了她沉醉着的迷离秋梦。否则，她定会恼，定会嗔怒，定会发起脾气挥舞着那双纤细的手，不饶人，哭一场。她本是诗人，一生难逃多愁善感的千古使然的文人宿命，沉浸在自己的宁谧秋梦中，用纤细的手指翻阅着那蒙尘的发黄的古卷，停在某一处繁花似锦小桥流水或是深宫哀怨步步悲怆的历史角落里，然后幻化成一个典雅的方块字，嵌在红笺的某一行，去聆听，去倾诉，去用那把垂着白流苏的玲珑油纸伞遮掩无情岁月凄迷的诗雨和凝重的繁霜，叹一声，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