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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郁达夫一起去寻找A城的秋天(2)

时间:2014-07-2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杨四海  阅读:

  这摇曳于风中荷花的响声与蛙鸣,年年发生在夏天里,他始终没有听见过——那是他每次来安庆,都选择了在秋天。第一次:1921年10月,翌年1月末,寒假到来时离开;第二次:1922年9月,翌年2月初,寒假到来时离开;第三次:1929年9月29日,同年10月6日离开。而第三次来安庆,是他接到安徽省立大学王星拱校长的文科教授聘书后,随即谢绝了北大的邀请,匆忙从上海动身的,但抵达安庆后,却获悉自己列入“堕落文人”与“赤化分子”名单,只能仓皇地逃离安庆,乘船返回上海。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安庆夏天的景色,始终与他无缘。这也许并非就是巧合,是神的旨意,注定他要在那三个秋天里抵达安庆,并在轮船码头旁的那段江堤上、法政学校东边的菱湖之畔,一次又一次地于秋风中,倾听那一江或一湖的浪涛,拍打着堤岸的声音。

  四

  在菱湖之畔,我抬头看天,天空是蔚蓝色的。这是安庆难得一见的澄澈天空,平日里那灰黄的雾霭不知哪儿去了,飘过去的云朵,在阳光的映照下,边缘色泽透着红亮,中间却是银白色。这与他《迷羊》中描述的安庆天色大致相符。但这不是1921年的秋天,而是冬天的2014年1月23日。数九寒天,湖中的青荷,原先那汁液饱满的茎秆、硕大油亮的叶子,已干瘪地卷缩成炭渣色,成了枝零飘落的残荷,它们此刻在凛冽的西北风中,正冻得瑟瑟作响。

  我不想再在湖边长久逗留,便沿着那条他曾走过的湖边小路,向南走出菱湖公园后,再折向右手边近在咫尺的安庆师范学院(菱湖校区),在他执教过的法政学校原址上,我看见几位老师正从那栋红楼中走出。这几位老师的面孔是陌生的,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的年龄,看上去在35岁上下,与1929年逃离安庆的郁达夫年龄相仿。然而,郁达夫的那张面孔我是熟悉的,这几天晚上,我曾多次面对网上找来的那张黑白照片,静静地凝视着脸型清瘦、嘴唇紧抿,有着一头浓密黑发的他,想象着他描述过的那个秋天景色,并试图与这位从未曾晤面的老师,作一次关于安庆那年秋天的交谈。

  •   可是,他不说话。始终没说话。照片上的他,还眉清目秀地停留在那个遥远的秋天里,依然保持着侧身眺望远方的姿势,将紧抿着嘴唇,留在唇角的那一丝仅有的笑意,呈现在我面前。

      他没有回应我这个造访者。即使我距离他如此之近,他仍然不会走出那张照片,我也不可能与照片上的那个人,完成任何一次谈话。 现在,那几位年轻的老师,已走出了我的视线。我看见,红楼前那片树林间的甬道上,有很多拖着拉杆行李箱的学生,在相互道别,他们大都身着颜色鲜艳的羽绒上装和牛仔裤,三三两两地走出他曾经任教的那座院校。在这个寒假到来的时候,将各自乘座火车或长途汽车,离开腊月里的安庆城,返回故乡,与父亲母亲一起送走除夕夜,迎来农历里的新年正月。

      我也知道,即使我在安庆生活了几十年,天天呼吸这个城市中的空气,喝着这个城市自来水公司过滤过的江水,但要去寻找郁达夫所描述的那个安庆秋天,仍然是困难的。上个星期某个晴朗的上午,我去了位于城西的大观亭社区。我熟悉那个地方,那儿隐藏着我对童年与少年时代的记忆。在十七岁之前,我一直居住在德宽路38号某间光线昏暗老房子里,在安庆第五中学读书。德宽路38号和这所中学,都在郁达夫登临过的大观亭附近,而且第五中学就坐落在郁达夫描述过的——那“格外的沉静,格外的蓝碧”的鸭儿塘畔。

      然而,那“皖江第一胜景”的大观亭,自1938年6月以后,始终是安庆人的一个痛处,它毁于那年日军进攻安庆的轮番轰炸中,整个山岗,满目皆是断垣残壁,破败不堪地成为废墟。后来的大观亭街60号——“大观亭小学”就筑建在这片废墟上。而郁达夫登临大观亭时望见的——那水天一色,辽阔到犹如湖泊的鸭儿塘,因为大型石化企业要如期竣工投产,也于1981年被彻底填平,成为长达1公里的“鸭儿塘路”了。

      大观亭街,大观亭小学,鸭儿塘路——这样的命名,看上去,有点无可奈何,却又流露出一个城市对历史某个章节铭心刻骨的记忆与负重。或许这位命名者,有心让我们不断地回首眺望,让我们于日后的怀念中,能够再次返回无形无象的那些风景中?

      这会儿,我正走在鸭儿塘路上。落入眼帘的,首先是石化热电厂冒着白烟的烟囱,然后是路边高高架起的输油管道,再就是道路上急速行驶的车辆。哦,我想起来了,少年时代的那个我,放学后,经常和同学们在这一带玩耍,也正是在这儿学会凫水的。但在这条鸭儿塘路上,我哪又能看见鸭儿塘中的一滴水?

      五

      清晨的雾气散尽,今日天气很好,下午的阳光,从窗外那棵冬青树的枝条间穿透过来,将斑驳的树影洒在书桌上。我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些阳光,从树影中挣脱出来,金光闪闪,十分细碎地扑在我的脸上。我有些迷离。

      自去年秋天开始,我一直试图从这本小说开始,去接近1921年的安庆秋天。我觉得这样做,是有意思的。即使身居安庆的我,至今已经历过几十个安庆的秋天,但当我决定从一本小说出发,去寻找1921年的安庆秋天时,我虽然无法说清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仍然觉得自己的这种寻找,不仅有意思,而且意味深长。

      这种意味深长,对于我,也许就在“找到”和“没有找到”的那个秋天之间——诡异地弥漫着。

      可以说,即便我在这个安庆居住了几十年,熟悉今天安庆的秋天,并且熟悉今天安庆的秋天景色,但我不会说,我也熟悉1921年的安庆秋天。在我摇摇晃晃的内心深处,九十三年前的安庆城,就像是旧时光中的一座巨大迷宫,它没有路标,难以找到走进又走出的那条道路。而那个安庆的秋天,在我眼中也应该是蓝调的,它平心静气,而又激情荡漾,一直藏匿在郁达夫的《迷羊》、《秋柳》和《茫茫夜》的故事中,同时,却又向我这个寻找者,隐隐约约呈现着它想呈现出来的那部分。

      我认真想过,或许那年安庆秋天的每一个细节,并不只属于郁达夫一个人的,它们也在我“找到”和“没有找到”的那个时间中,近在眼前,却又遥远地——以另一种形式,在他所讲述的那个A城中,慢慢地苏醒过来。

      这些天,书桌上的这部上下两卷本的《中国现代文学名著·郁达夫卷》,已被我翻阅过多遍,有几天,甚或被我装进挎包里,陪伴着我,走遍了安庆大街小巷。

    haiyawenxue

      现在,我合上这本书,将它送到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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