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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三题

时间:2015-09-2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杨勇  阅读:

  纸世界

  很多的时间,在不同的城市里穿梭,我会让自己消磨于大大小小的书店。对于书,对于那个迷人的纸世界,我似乎开始具有了某种特异的嗅觉。置身都市熙攘的人群和车流中,我会如《香水》中的格雷诺耶先生,隔着重重的高楼商铺,准确地捕捉到它们藏身的方位。

  没错,书也是一种气味。书是一个城市,一个人的心灵的气味。读哲学书籍的人,他散发的气味会是磨刀般的锐利;读史书的人,会泌出青铜器的锈味;读诗歌的人,会绽出清芳的花的味道;读小说的人,身上烟火的味道就多了;那些读童话的孩子,身上会满是水果的气味。当然,这种气味也会因岁月给人平添的刻痕而改变。读书人的气味是复杂的,甚至高深莫测。但我相信他时刻会带着油墨气味的标识。在人群中,我常常会依赖这项本领,迅速地辨识出哪位是真正的读书人。

  ??????? 我没有追究缘何会爱上这样的纸世界?可能,现实世界并不如纸世界来得真实。现实的每一瞬间都会暧昧地消失,变成过去。未来,也在远方的云烟里暧昧地闪烁。我们触摸不到它们。而过去,则像是坚实的泥土,凭借文字厚厚地积淀下来。文字是按写作人的心灵意志,构成那个纸世界的。在纸世界里,我们找到了人类和世界上曾经的一切。它们都在那里,智慧和文明在那里,良知和大美在那里,照亮世界的光芒也在那里。纸世界,建筑了人类永恒的梦想。

  在我的童年,是姥爷家一本卷边且缺页的《西游记》,使我迷上了那个纸世界。为那个胆大的有法力的猴子,童年的我想尽办法弄到硬币和小小的毛票,甚至可以从嘴里省下那些蜜甜的水果糖。10岁时,我拥有了一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西游记》和《三国演义》连环画。在阳光灿烂的夏天,我常一个人爬上生产队大院的草垛,在全村最高最接近白云的地方,津津有味地沾口水读它们。外国文学名著,现在我想起来了,先是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绘画本,然后是绘制精美的小仲马的《茶花女》,再后来是《巴黎圣母院》。我常停下来,想象书中的世界,以至进入了梦乡。那时的纸世界,如同夏日阳光的芬芳,由神奇的插图引导,我在向里探望。遗憾的是,去外地读中学时,那些珍藏于小木箱的宝贝们,在黑暗的仓房里,群体成了老鼠咬牙切齿的牺牲品。

  阅读的趣味随年龄的增长而浓厚。上世纪九十年代,刚步入社会工作,我的薪水微薄,除生计所需,我记起薪水多数都耗在纸世界的每一块“砖瓦”(或玉或石或金)上了。那年月,是我青年时代写作的开始。在寒冷冬天的冰蓝节气,我和怀揣同样梦想的诗友杨拓一次次跑省城,坐十个多小时的火车硬板座,住半地下室的小店,然后大包小裹地拎回各种收获。现在回头看,那时购买的书,多是基本的建筑材料。譬如:同行的诗集,西方现代派的各种小说和诗歌集,各种西方哲人的精致论典,各种美术流派的作品集。我疯狂地挑选自己喜欢的材料,用它们来建筑我的纸世界。

  •   不惑之后,在四面书籍逼仄的小店铺里浏览,或者在书架纵横开阔敞亮的大书店逡巡,我多了一份从容和苛刻,我开始研究书的版本学。在纸世界里,买,或者不买,看到那些书籍,读那些诞生于不同种族,不同国度,不同时代著者的文字,会有恍惚如迷宫的感觉。我在那世界里走,纷纭的境地排沓而至,我也被打开,我们融在了一处。有时我会变身于书中的人物,和他们一起经历风雨承担苦难,命运在分岔,忽而山重水复,忽而柳暗花明,忽而坐看云起。我重来不用担忧没有出口,其实只是轻轻地合上书,我就从纸世界里走出来。但也不全如此,有时走出迷宫的只是我的身体。而灵魂,或者某种神秘的东西,已经萦绕于那里了。要很多的时日,它们才可能会走出来,找到我的躯体。

      有了独自的小书房后,我便不好意思歪躺在沙发上和床榻看书,重又恢复了良好的阅读姿态。空闲时间,我泡上茶,端坐于书桌前,取出笔和厚厚的笔记本,我边读边做笔记,这是我最忙碌的时光。小书房除却窗和门,三面书柜壁立,我能感觉到书柜中来自纸世界众多人的目光,它们在期待我。我们其实都没有沉睡。只要打开书,一切都会展现。光,上帝所说的光,就在那里。是纸世界,在引导着我和我们趋于澄明和上升。

      近几年,在纸世界里,我大量地阅读中国古典的经史子集。对于这伟大的传统,我现在审视得更加认真和精心。我相信叶落归根,那传统是我的泥土,是我的纸世界最重的部分。是的,我的诗的生成,我的内心的日渐丰厚,我不断地越变越像自己的东方脸孔,都缘于那个神奇的纸世界。我喜欢镜中我渐渐多皱且洁净的脸。我也幻想,用自己的文字,铸成那个纸世界的一片瓦。

      就是这样。用电脑写作多年,我却没有养成在电脑上阅读的习惯。朋友们的文章,或者一本好书,总是要打印出来慢慢地放在案上看。买书也是如此,尽管有电子书,我还是去书店和网上书店购书。纸上的阅读,对于纸世界的钟爱,好像根深蒂固于我的体内了。

      追日

      8岁时,他曾独自向西追着太阳游荡。

      那是一个村子被西天阳光染得金黄的下午,他避开家人,为了即将实施的梦想而心脏激跳不已。他尚未长茧的双脚有力地敲打着大地,身体好像生了风,天高地旷中,他那样轻,那样虚无。

      在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时空中,幼小的他被巨大而苍黄的太阳吸引着,梦游一样地走。是的,那时候几乎没有人看见他,他拖着影子,长长的指针一样的影子,迎着晚霞和夕阳走。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内心的惊喜和快乐。那是他生来的第一次远游,他要发现太阳和山峦的秘密,他要把太阳和光明找回来。

      他暗暗地迷恋于太阳消逝的西山,更迷西山消逝的太阳。他住在大平原上,西山在远处,遥看只是一抹淡淡的炊烟。他发疯似地想那儿究竟是什么天地?为什么太阳归到了那里?为什么归到那里天就黑了?黑了就是太阳死了吗?太阳死了怎么还在东面又活了?太阳是不是睡觉了?

      他走哇走,牛马嘶鸣的村子被他甩在身后了,大块的田野被他甩在身后了。他更加坚定了去太阳藏身地方的勇气,他感觉身体变轻了,他要跟着太阳走,不让太阳落下。他看见一群乌鸦也向落日里飞去,像是一些烧焚的灰烬,西山云烟迷茫起来。他看见太阳挨近山峦了,而他离太阳还是远远的。他喊,太阳你等等我,他快速地奔跑起来。太阳和他捉起了迷藏,在苍茫云海掩映的群山间躲起半边脸。他说,我知道你在那,那个山尖像墙头一样的地方,你跑不了。他看定了目标,他加快了脚步。他想,月亮是追人走的,太阳是人追它走的。他用从月亮上得出结论来鼓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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