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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草(2)

时间:2013-09-06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陈鹏  阅读:

  我坐着没动,我笑不出来了。银幕上放什么不再重要。方静说她钱没了,住的地方也没了,只能回嵩明乡下投靠亲戚——实际上是借钱,也就5000多块吧。她跑回黑林铺小山,养了50只兔子。她还住从前的屋,隔壁三间还在,其他的差不多全烧了,到处是黑漆漆的砖头和房梁;山也烧掉一半,幸亏还有另一半可以打草喂兔;老鼠到处安家,看见她不再逃窜。她住了一阵子,没人赶她走。她把三排竹竿子竖起来,继续杀兔子、剥皮,蹬着三轮车下山挨家挨户问他们要不要麂子肉。

  我是不是很烦?她说。

  我摇摇头。她一定看不见,电影院里多暗啊。

  我不说了。她说。

  我们看电影吧。我说。

  •   大哥,你经常看电影吗?

      不经常。

      我也很久不看了。她说,这种立体电影从没看过。不咋好看。你说呢?

      嗯。我说。

      我饿了,能请我吃点东西吗?

      我尽量坐直,没吭声。

      电影院左边有德克士。你出钱,我出力。咋样?她说。

      我摸黑掏出一张50的,交给她。

      她摸黑站起来,左手在我膝盖上撑了一把,像个鬼魂一样飘出去了。我担心她一去不回头,可她的棕色挎包还扔在座里呢。我伸手摸摸,在侧面,靠拉链位置居然挂着一块巴掌大的皮草,软软的,很暖和,摸上去像女人的下面。我一阵战栗。大约15分钟,她回来了,手里举着德克士的小盒子。

      鸡米花、鸡翅和鸡腿。她说,49块。这是找回的一块钱。

      我接过她手里的硬币。

      我没吃,她吃得很欢。空气里全是炸鸡的气味,好在影院的人不多,没人说三道四。

      她差不多把鸡翅、鸡腿啃得干干净净,细骨头也嚼巴嚼巴吃了。她擦擦手,冲我笑笑,对不起,她说,我饿,今天没吃一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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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走了,可她不让。我故事还没讲完,电影也没放完呐。再坐一会儿。你们就是太忙了,忙来忙去有什么意思?我记得我看过一部什么电影,上面一个老男人说,你们忙得把灵魂都丢了。

      我有点蒙。女儿也该放学了,正走在河边的小路上,背着她的红书包。她会想我吗?她该给我来个电话。

      方静的故事出现新的转折——那个叫刘四的男人出场了,他是房东,他想不明白被烧过的破房子还有人住,她还有胆量跑回来。刘四叉腰站在废墟前面说,政府说了,我的房子不能再租了,你要住也行,不能往外说半个字。租金一分钱不能少。方静答应了。刘四,这个大胖子房东挠着下巴,那里有一大块癣,看起来有点吓人。他往废墟里吐口水,用脚踢那些烧焦了的画框和黑乎乎的啤酒瓶。

      你要是不搬也行,他说,你可以跟我过。

      方静把竹筐里的兔皮一块块往外扔,堆在隔壁房间里。刘四的话让她停下来,她擦擦额头的汗。她没法想象一个胖得像头大象的男人压住她,操她。她想象不出来。她坐在门槛上说,我住两个月,卖完这批兔子就走。钱一分钱不少你的。

      刘四推开堆放兔皮的房门,差点被腥臭打倒。他捂着鼻子说,亏你还是个女人!我操!就跟我过吧。我老婆跟我结婚8个月就得癌症死了,我没儿子没姑娘。我只有个妈,过几年也会死。你还年轻,给我生个儿子,再过几年你就享清福了。我妈有套大房子。刘四说,我这里马上拆迁,会补100多万呢。你一个外地女人,想想吧。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出场房大门。她觉得他不再像头大象,更像一只企鹅。兔皮臭味硬邦邦的,她早习惯了,从前她觉得这气味背后有丝丝奶香,现在觉得这气味像刀子像斧子,剥她的皮砍她的骨,让她又疼又冷。她坐着,听见兔子抓挠竹篾做的笼底。她看见刘四又回来了,拎着三件衣裳和两条牛仔裤。她看出来,这是山下超市买的。给你。他说,考虑好了?没等她说话,他转身把门掩上。

      她能怎么办?

      他给了她点钱,免了她3个月房租,把她带去莲花小区见他70岁的妈。他才49,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一点。拆迁那天场面很乱,她的兔子和笼子扔在外面空地上——她不知道怎么办。要不全杀了卖掉,皮子留着?她已经攒了30多张皮,按照丁三给的价,该有小一万了。刘四把它们一张张拽出来,她接过去,搁在一只纸箱里,一张摞一张,放平、压紧。她上厕所的时候,看见挖掘机轰隆隆开过来。她听见刘四喊了一嗓子。挖掘机的轰鸣差点把她的脊椎骨戳断。她看见装皮子的小屋像个纸盒子一样被扯开。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提起裤子冲出去。

      挖掘机像一只大恐龙,呆在它一手制造的废墟面前。司机跳下来往废墟里跑。刘四被几个男人拖出来,手里攥着一张雪亮的獭兔皮,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把钱。方静明白了——丁三最早给她的6000块钱一直压在地砖里呢。她从没动过。刘四发现了,可他来不及问她点什么了。

      我还年轻嘛大哥?方静说,我才26,看不出来吧?

      我真看不出来。她看上去至少30啦。她抚摸坎肩和挎包上的皮草。她说这是第一个土匪男人丁三给她定做的。是她368只兔子中最好的一只獭兔,最棒的一块兔皮,没一根杂毛,没有半个虫眼,摸上去溜光水滑。

      死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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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她说,丁三?

      刘四。

      方静没吭声。影院里很闷。我想抱抱她,可我不敢。

      我从刘四家出来,到处找工作。她说,很多工作不适合我,真不适合。我还想养兔子,满山的铁线草、三叶草,配上点混合饲料,兔子肉肥,皮滑,毛好。我喜欢那种气味,兔子的味道,草的味道。你知道嘛,对吧?她望着我说。银幕上的光来回飘动,我们像呆在海底。那个疯狂小子坐上飞机,冲上天解决问题。我手里只有那点钱,不多不少,6000,丁三给我的钱。她说。

      我该走了。我说。

  •   再坐5分钟嘛,电影还没完。她说。

      方静攥着6000块钱在黄土坡租了一间城中村,半年房租,刚好。她还得吃饭啊,她给人卖手机零件,跑到一家小医院做钟点陪护,还给一家二手车公司发传单。

      前几天她去黑林铺了,她走上山坡——全变了,原来的地方成了足球场那么大的泥坑,一辆推土机在坑两头开来开去。坑底的泥巴红得像血。半边山坡都没了,只有坡顶那棵樱桃树还在;竹竿也没了,黑竹根沤在泥里。老鼠也不见踪影。她使劲踢那些长长的铁线草,连一只蟋蟀都没有。推土机熄了火,司机开门出来,蹲在履带上抽烟。方静大声问他,这里挖了干吗?男人说,还能干吗,当然是盖房子,别墅,独栋别墅。

      你知道这里着过大火吗?她说。

      男人摇摇头,咧嘴笑笑,露出漆黑的牙。怎么可能着过火呢?你看看,漫山遍野的乱草,哪像着过火?

      现在我真想走了,至少给我女儿打个电话。

      早晚我还会养兔子。方静说,找个合适的地方养兔子。不是368只,是3680只,36800只。怎么样,大哥,你觉得呢?

      她盯着我。我看看她露出一半的胸,很白,也应该很软。她嫁给我会怎么样?我想象我就站在半山坡上,白花花的兔子四处奔跑,周围飘着它们灰蒙蒙的皮。

      我该走了。我说,要迟到了。

      迟到?你要去哪里?她说。

      半岛啊,半岛咖啡。百盛那里,去过吗?我说。

      没有,连听都没听说过。她说。

      我真要走了。我说。

      大哥,不做点什么吗?她望着我,她好像一直在找机会说这话呢。

      做点什么?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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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做点什么?她说。

      她继续望着我,目光像点燃的火柴,像两张崭新的钞票。她的手伸向我,准确卡住裆部,来回摩挲。她的手指很长,像五条蛇。

      还是不做了吧。我说。

      她的手停在那里:你说什么?

      算了吧。我说。

      30块钱。她说,我准备把钱攒够了,先还债,然后再去开我的兔场,你要相信我,大哥。

      我相信你。

      才30啊。我用这个。她把她的包拽过来,那块小小的皮草光滑、漂亮,闪着神秘的光。你摸摸看,她说,大哥你摸摸看,你会喜欢的,很特别。

      还是算了,我给你钱。我说。我掏出钱夹找出30块钱,塞给她。

      她接过来收好。真要走啊?想好了?她说。

      我点点头。我站起来往外走。她一把拽着我不放。她盯着我看,我也盯着她。我坐下来了,心里突然空空荡荡。黑暗中她掏出我的东西,用她的皮草帮忙。的确很特别,很暖和也很滑,比手的感觉棒一百倍,我像掉在一个湿漉漉的更大的洞里。周围很安静,天上不再掉馅饼。那个疯狂的小子战胜了自己发明的机器。我快乐地抽搐,把积攒很久的液体射进黑暗。鬼知道弄在哪里,她有的是办法,我们没发出一点动静。我瘫软下来,她帮我把裤子整理好,用她刚才用过的右手轻轻拍我的脸,那我走了,你多保重。这地方我永远不会来了,我会把钱还上再开我的兔场。大哥,你过半年来黑林铺看看吧,公车站往西5公里的半山腰,好找得很。

      她摸黑走出去,香水味横冲直撞,她像只兔子那样消失了。我望着门外,望着那片黑暗。她刚才坐过的地方连一丝气息都没留下。

      走出电影院,我给女儿打了个电话。我说我还没到约会地点呢,快了,就快到了。女儿说她在写作业,等着我回家。晚饭不用管,她给楼下小吃店打了电话,人家会给她送一碗小锅米线上来。

      我走到小西门就站住了,我不再想去什么半岛咖啡屋。我花了今天该花的钱,我觉得很累。没必要再见别的女人。如果那个马莉还打电话来,那就再说吧。我站在空荡荡的有点凉有点暗的街头,一只破塑料袋被一阵风吹向半空,它摇晃,颤抖,越升越高,突然掉头向下,一头栽向街心一辆SUV的挡风玻璃。开车的女人破口大骂,大意是我操你妈逼。45路车从远处开过来了,我紧赶几步,跑上站台等着。回家吧。半年后要不要去一趟黑林铺?或者,明天,后天?操,我他妈疯了吗?我使劲摇摇头,把前面一个家伙的狐臭赶走,也把那个带着皮草的方静从眼前赶走。

      我想带女儿找个地方吃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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